“把你的帽子脱下来。”今洺道。
灵均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怎么?不愿意?”
灵均抬起了手指,既然他要入这赌局,那么自己也只能奉陪到底。
银线挥动,光华流转,头上的斗笠应声落下。
『露』出一张骇人的面容,伤疤勾勒成笑容,苍白荒芜成了洒脱。
沧桑取代了稚嫩,忧伤覆盖了轻狂。
然而纵沧海横流,白云苍狗,该记得的,仍旧会记得的。
该铭刻于心的面容,终究不会遗忘。
虽然这张脸已经张开了,原本柔和的弧线,已经变得棱角分明。
今洺依然认出了眼前这张脸,那不是杜丽娘,是戏子灵均。
他轻轻抬起手,抚上了灵均脸上的伤疤,似乎在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猫。
灵均指尖的银丝牵着的傀儡小人,没有人来『操』纵,皆无力地瘫了下来。
他幽蓝『色』的眼眸,一刻也不转地盯在今洺的脸上,除了血『色』足面颊有点苍白,这张脸,依旧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是你吗?灵均。”今洺的语气分外复杂,有心悦,有心疼。
灵均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眸中藏着惊涛骇浪。
“之前我在梅花庵,遇见的就是你对不对?”
“你可知道,你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在等你回来。”
“为什么,不说话?”
那黄衣小人道,“请陛下不要再称呼这个名字了。如今的灵均,已经不是从前的灵均了。”
“这可是我赐的名字,怎么能轻易收回——”
今洺问到一半,却突然止住了。
想起薛诚和吕良的死因,看着这说着戏腔的傀儡小人。
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此前灵均死得那样蹊跷,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为什么即使遇见了他也不愿意现身。
都是因为,如今的灵均,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玉面俊秀的少年。
他如何再敢面对自己?
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又岂是言语可以说清的。
今洺只觉无限的愧疚和后悔,若自己当初不让他住在听风阁,若是能够多派人注意些他的动向,若那晚能够敲开那扇门,若在他死后亲眼看一看尸首。
结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惨淡?
对于一个戏子来说,失去这两样东西,便成了无用之人。
何况是爱戏如生命的戏子灵均?
他的嘴唇发白,只觉全身无力,向后退了几步,坐在了王座之上。
灵均见到今洺的神情,心中一阵凉意。
看来今洺还是被吓到了,自己来宫中,是不是错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的脸和嗓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的。”今洺看着他,眼神中是无限的温柔。
那黄衣小人却摇了摇头,“无可救了。”
今洺脸『色』愈加沉重了,“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是用了什么妖术重生的吗?”
灵均心中又一痛,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再见到你。
然而这句话究竟没有说出口,移魂换心傀儡术,是多么血腥黑暗的妖术。
今洺又是多么地仁慈悲悯的人,如何能够原谅他呢?
灵均低下头,不愿再言语。
“好罢,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便不再问。”今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手向前探了探,似乎想拍拍他。
然而灵均却下意识地,抗拒地向后退缩了一步。仿佛一个被碰触到旧伤的小动物。
今洺的手悬在空中,重逢的欣悦也在顷刻间破碎。
他瞬息明白,即使他能假装未看到灵均脸上的伤痕,即使他能暂时忘怀灵均已经失声的事实。
一切也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对不起。”今洺又说了一遍,除此之外,竟不知能说别的什么话。
灵均却依旧低着头,站在一尺外的地方,“我命如此,能够再见到陛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转头,向着大殿之外退去,若再不离开,恐怕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离去前,最后问了一句。
“陛下,你等了我那么久。”
“等着的究竟是杜丽娘?还是灵均?”
***
从前在奴隶场的牢狱中,夜夜不能入眠。
他便思考过。
为什么心中那人,不是幼清,而是今洺。
幼清是他的忠实观众,却最终只是一个旁观人,无法进入他的戏中。
今洺是与他对戏的人,入戏已深,才终于推开了他,久久将自己封闭于孤独岛屿中的心门。
然而如今经历了一圈周折,终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疑问中。
终究是因为入戏了才在意,还是因为在意了才入戏。
灵均睁着眼,在锦榻上辗转不能入眠。
风餐『露』宿了这么久,如今突然睡上这么舒适的床榻,真的是就不能习惯。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今洺每晚都要召见他去演一出牵丝线。
之前说不愿意看的《桃花扇》《西厢记》都一一演过了,但是也仅仅限于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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