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了，入秋了。
秋风吹得萧索。
一行人徒步行走在荒野之间，理应是憔悴的，但是看起来，他们仿佛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精神非常的不错。
只是今天他们的心情不太好。
许三妹看向自己的大姐，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姐，大王他……就这样被流放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之中便逐渐氤氲起了哭腔。
在她的眼里，大王一直是一个可亲可敬的人，他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影响，大多数都是积极的，虽然发动战争这一行径令她有些不太理解，不过她觉得大王肯定是有着苦衷。
更何况，一路经行而过，路过了这么多的国家，哪怕是那些曾经被周军占据过的地方，百姓们对周天子都是非常的尊崇，交口称赞。
这样的周天子，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所以像她那种层次的人，都会感觉到可惜和悲哀。
她看到自己的大姐不说话，脸上却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便忍不住捶了对方一拳，眼角挂着泪水问道：“大王都已经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许湘帘的眼眸之中带着几许温情，柔声说道：“三妹，难道你没有觉得吗，他失去了一切，我也抛弃了所有，如果日子还能够过下去，我想，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最幸福的，到那时候，我和他都不必再有任何的压力，就可以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囚徒的生活，不一定比起从前要差劲。”
许三妹并没有太过认同她的话，但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情感，便深深的触动，不过她还是显得有些犹疑，问道：
“但是大姐，大王他……还会愿意接受你吗？”
许湘帘帮着叶霜雪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把任何人换成叶茂，都会恨不得掐死她。
叶茂也是肉体凡胎，虽然大家把他说的那么伟大，但是终究也是寻常人，寻常人自然会有寻常人的情绪。
许湘帘的眸光忽然变得暗淡了许多，显然是也被说中了心事，她怀着一腔热血，背负严重的伤势，千里迢迢地要寻找她命中注定的男人，在此时此刻却又被现实给击败了，被泼了一头冷水。
但是忽然，她展颜笑了起来。
虽然天气灰暗，但是她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温暖。
“管他呢！”她声音轻快地说道，同时抬起素手，像是在向着天空打招呼，“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就算是他想要杀了我，也与我无关，反正我会到他身边去，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身边，和他共度余生，或者是死在他的刀下。”
她的气质在忽然间变得这样张扬，也充满了自信和阳光，瞬间就感染了周围的所有人。
叶茂要杀要剐，是叶茂的事情，叶茂对她仇恨，也是叶茂的事情。
她要越过千山万水到叶茂的身边去，任由叶茂要杀要剐、情愿同他同生共死，则是她的事情，叶茂管不着。
这是一种很大的大无畏精神，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心中有爱。
赎罪，可以让人觉得被杀被剐才得到解脱，爱，可以让人无惧任何的困难、向死而生。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同时还要继续走很远很远的路。
从这里去狼山，是真正的远隔万水千山。
期间他们想过办法获得钱财，也获得过马匹粮食等物资，接着又丢了马车和一些东西。
人生原本就是在得与失之间互相平衡着的。
许三妹眼睛里面的许湘帘皮肤变得粗糙黝黑了一些，衣着也是粗布简陋，看起来最多就是一个有点姿色的农妇，一点都没有了许家大小姐、奇女子的神奇气质。
不过这么操劳，她却没有变得瘦削一些，相反显得健硕了起来。
时间和信仰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呢。
天边，因为天气的阴沉，夕阳都没能够留下一抹红，只能够清晰地看到天越来越黑了。
许湘帘却是脚步轻快，昂着秀首，俏脸上是盈盈笑意，那般张扬开朗……
……
……
收到撤军的消息的时候，水性很难过。
他坚定地做到了事情，一直到叶茂倒了，他都守在西方边疆，没有叫秦人前进一步。
他是大周真正的脊梁、不朽的神话。
是的，他已经是神话了。
面对精锐敌人一开始是三四倍，而后是四五倍，最后是倾全国之力的七八倍的兵力的进攻，他死死地守住了。
他叫所有周人都感觉到骄傲，也令全天下的敌人都觉得敬畏佩服。
他依然能够抵挡住秦人的进攻，可是继续做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后院已经失火，洛邑都被破入了，叶茂的命令却在流放的那一天才开始传达，传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周天子已经出洛邑很远很远了——撤军吧，投降，抵抗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是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就算他依然可以抵住秦人的进攻，一条道走到黑，那么从后方过来列国的大军的话，两面夹击之下，十几、二十几倍的敌人的力量，他根本就不可能再坚持住了。
他原本准备一战到死，但是他也很听叶茂的话。
对于没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刻、战死沙场，他很难过，可是他还是听从叶茂的话，停止了抵抗。
他手下的将士们看起来同样也有些迷茫。
现在是他们向秦军投降的日子。
秦军主将孟明将会到来。
他们答应周天子，也向秦、周两国的百姓们发誓，绝对不会作出虐待俘虏的事情。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望断南飞雁。
大旗猎猎作响，依旧没有倒下，坚定地矗立在那里。
秦军已经把他们给包围住了，武器也都已经放下。
所有周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接受羞辱。
也有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当羞辱接近的时候，自杀。
士可杀，不可辱。
他们汇聚在一起，成为了海洋。
最前面的，就是他们的主将水性。
秦国的旗帜越来越近了。
秦人分散到了四面八方。
一片死寂一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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