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玥琨国并不似高原国家元赫那般幅员辽阔、广袤无垠。
如是他们自打出了贞京伊始，就快马加鞭赶路的话，抵达浩特城也只不过就是四五日内的事。
这一路下来，白子烨之前顾虑到陆不离的心结毒，不敢太过风尘仆仆。后来又因着要找医馆，而改道向东到琇京，从而又浪费了几日。
现下的处境却是完全相反了。
白子烨想要快一点离开，能多快就多快。
据小九所说，琉璃宫那两个女子去到贞京，翻来覆去在查影五的死，不知道已经查到了什么程度。
再加上，那个刘医婆不知是本着何缘故，一心想要收陆不离为徒。他们今日并不会再回百花园去，如是那老太婆执念很深的话，找上门来也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这般处境，他们原本就自顾不暇，再对上琉璃宫，可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种种合计下来，今日五更时分，三人就自琇京出发，踏上了北上去浩特城的路。
陆不离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她的眼睛红红的，想必昨夜已是大哭过一场了。
自打上了马车起，她没开口讲过一句话，白子烨也同样是默默无语。
小九夹在这紧绷的气氛中间，不出声显得尴尬，出声又显得突兀，实实在在好不难做。
摇摇晃晃行了一段路，小九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却是忽而惊觉，此刻日头应当是早已东升，为何外面还是这般黑天墨地？
撩开车帘一望，他这才恍然。
——今日是个阴雨天。
燕子们飞的低低的，羽翼扑棱出不可名状的慌乱，嘹亮的鸣声中满含躁动不安。
灰白的密云层层压下，天地仿佛都要挤至一处。这是一片带着不可琢磨的阴沉俯瞰着渺小人类的天空。
这是一片遥望着这辆马车中的窘境，无奈苦笑的天空。
低气压的天气，加上低气压的氛围，小九顿觉喘不上气。
“白公子，以我的速度，倒不如先一步到胡伦城与三哥汇合……”
白子烨凛了小九一眼：“坐着。”
陆不离望过去。
那人低垂着眼眸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白子烨在想什么呢？
他显然都想透了，不然为何，在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时候，他就变得这般沉静寡言，默默无语？
心中为他的沉默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心疼他的善解人意。
她做错了事，却是他一直在承受恶果。
她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却是他一直在承受那些躲躲闪闪、畏畏缩缩。
她只敢在毒发的时候拉住他的手，只敢在有水泼过来的时候躲进他的怀里，只敢在酩酊大醉的时候说他好看，只敢在眼睛被蒙住的时候，在看不见光、看不见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说想和他在一起。
现在又是因着她的愧疚，他先行拉远了距离，选择了退避三舍。
只是，这对他公平吗？
他是真的想要这样吗？
陆不离有一种冲动，她想上前去，也蒙住他的双眼，然后在黑暗里对着他说，白子烨，你也做真实的自己就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个无知怯懦、又优柔寡断的人，一直都是我。
沉重的人也一直是我。
伴随着阵阵雷鸣，雨点须臾间就打了下来，噼噼啪啪掉了个痛快。
驾车的车夫一边扭身于车内取出蓑衣，一边向他们征询，道是外面有两个人在这雨幕中远远招呼，想来是盼着进这马车中避上一避。
小九正憋闷着无处发泄，心说再来两个冤大头帮自己缓和一下也好，便自作主张就应了下来。
“快快快，让他们上来，淋到雨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狼狈进入车中的是一男一女，像是一对郎情妾意的年轻夫妇。
男子肤色黝黑，面容坚毅。女子娇柔瘦弱，显得小鸟依人。
两人衣衫尽湿，带着歉意望向他们，却又在看清白子烨与陆不离的姿容时怔住了神。
那男子说：“我二人无奈之下叨扰几位，实在不好意思。”
他们的衣着打扮平平无奇，言语间却是从未听过的腔调。
白子烨抬了一下眼皮。
“苏门人？”
闻此，小九目光中含着深意看了白子烨一眼。
那两人顿时语结，似是没料到只说了一句话，就给人看破了身份。
回过神来，女子倒也不遮掩：“我与夫君确实是打苏门国而来，准备到这玥琨开始新的生活。”
小九好奇：“这又是为何？”
女子的眼里带上落寞。
“我是不想背井离乡的，这个人却是一心要远走。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上他呢？”
白子烨的声音淡淡的。
“因着喜欢，就摒弃了自我吗？”
陆不离飘摇的神智，终是被他凉薄的声音给彻底勾了回来。
她突然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自我的人。
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就先一步陷进去了，这混乱让她失去了自我。
可是现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她打算把失去的自我重新找回来。
白子烨，你这家伙不要小看了我。
你不是要我的觉悟吗？
给你。
被钉在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又如何？
我接下了。
即使是披着污秽不堪的外皮，通身被打上属于背叛者的丑陋烙印，经受着无时无刻发自内心的声声拷问、句句苛责，我也受着。
孑然一身而来，与你一路相伴，得到的东西，全部都被毁掉，如是再继续走下去，还会失去更多。
可是怎么办呢，即使一切事实快要将我生生撕裂、挫骨扬灰，我也只想在你身边。
就像那姑娘刚刚说的，谁叫我喜欢上你呢？
闷雷滚滚，层层叠叠炸响于天际，这是那片俯瞰着他们的天空，一声一声在重重叹息。
它在警醒陆不离，饶是面前的这个人再聪明、再通透，在她的面前，他也一直都是一个笨拙的傻子。
他被她的痛苦蛊惑了心智，挣扎在得到又失去的泥泞中，出不来了。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真是遗憾啊……
如是在这一刻，她将自己的心中所想，一词一句，一字一顿的，都说出来让他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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