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离愣上一瞬，趴在桌上又笑个不停。白子烨抱起手臂看着她笑，默然不作声。
等她笑够了再抬起脸，一双眼角晶亮，眉目弯弯。他扬扬眉问：“有那么好笑？”
陆不离回道：“就有那么好笑。你既是气到了，开始为何不认？”
白子烨道：“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对我据实相告？”
他叹：“是觉得没有必要生气。我明白公主的心意，亦理解你的道理。只是心不由己而已。”
陆不离不笑了，细细瞧他，又道：“是我做的不好。我自打从前开始，就专爱惹你。有一次气得狠了，你放出话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白子烨终于笑了笑：“看来我那时还存了三分理智在。”
陆不离不满地鼓了鼓嘴。“白公子为何这么说？”
方才点上的烛火燃尽，又是熄了。漆黑茫茫中，她听他道：“曾有人说过，公主对于我来说，是个劫数。”
心思微转，想到那之后的事，陆不离颔首：“这话没错。如此想来，你那一日说不想再见我，倒真是个理智的选择。”
桌椅轻轻响动一下，之后是脚步声，白子烨走到烛台前，再次点亮灯火。
昏黄灯影下，他疏风朗月般立着，与她数步之遥，淡淡轻笑道：“可我没做到。理智不理智的，我只想要感情用事。”
白子烨说这般任性的话，尚是首次。陆不离忍俊不禁，又听他道：“感情用事妙在哪一处，公主知道吗？就在想控制又控制不住的那部分。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见你。”
此方情形，不知怎的就有了那么些诗意。陆不离说不出话，她怕只出一声都显得庸俗。
就这般诗意了半盏茶的功夫，瞧出他的疲态，她忍不下心开口道：“你睡吧，我这便回房去了。”
白子烨扬扬眉梢，打趣她：“公主既是来了，何不留下来陪我？”
陆不离忽而就也想感情用事一把，便抬眼应道：“好啊。”然后在那人一瞬怔住的神情中，展颜一笑。
雨一落就是一整夜，第二日才堪堪停下。
昨日得了荜茇花，一大清早，霍医仙便将陆不离唤到正厅，递上煎好的汤药，兴头十足地看着她喝下。
这一帖药，较之之前那一碗滋味更浓，喝得她叫苦不迭。
如若不是体谅着里头的茱萸果和荜茇花都来之不易，凭着一股子毅力在支撑，光是这味道，就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将药喝尽，陆不离苦到脑门痛，为转移注意力，忙起个话头。
“霍老，那位医者搜罗如此多的荜茇花，是为作何用？”
霍医仙沉吟片刻，悠悠道：“据老夫有限的见识，荜茇性热，普遍为作驱寒而用，你这寒毒需要这一味药，亦是如此道理。可若说那么大的剂量的话……”
李少将军刚好进门，接话道：“是为炼丹罢。”
“炼丹？”
霍医仙道：“丹药与普通药丸不同，乃是药材精华之浓缩。往往炼制一颗小小的丹药，就要耗费数目庞大的材料。
就拿这荜茇来说，炼制过程中，一朵花只能炼出一滴精粹，需要如此之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陆不离又问：“这般珍贵的丹药，能治什么病呢？”
霍医仙顿一下，慈眉善目中透出苍凉之意。
“于老夫看来，耗费那么多荜茇所炼出的丹丸，只能说是一粒废药。”
见老人神色郑重，陆不离不由忘记了口中苦涩。
连李云武都诧异地问：“太师父，但凡丹丸都有奇效，怎可能是废药？”
此一刻厅中只他们三人，霍医仙叹口气，缓缓徐徐地解释起来。
“昨日里那小儿讲了苏门的事，总说前些年那里天灾不断，你等可知，是何种天灾？”
两人俱是摇头，瞪大好奇的眼珠。
“是瘟疫。”
老人眼中沉痛，“非时之气中，苏门国生了疫疠之灾，民不聊生。那年月，家家有号泣之哀，甚至覆族而丧，且无药可医。
一直到新帝登基后，使出雷厉风行手段，顶着不仁之名隔离病患，方才将疾疫扼制住。”
竟然还有这种事，陆不离深深呼出一口气。
“那荜茇花……”
“于这场疾疫中侥幸存活的人，身体也破败了，寿命断不会长。而荜茇花炼制出的极热丹丸，恰恰就可祛除那场瘟疫中落下的寒根。”
李少将军不解道：“既是能救命，您老又为何说是废药？”
霍医仙喉咙中哼了一声：“全天山的荜茇加起来，也只够炼制一粒丹丸。现下深受疫病之苦的人数以千计，怎不能说是废药？”
李云武听懂了他太师父的意思，颔首道：“原来那位医者费着如此大的周章，也仅能救下一人。”
陆不离心思转了几转，天灵盖倏然一凛，胸口一片寒凉。
琉璃宫这一次要救的，是苏门人……
上一次在他们马车中避雨的那两位，不就是一对苏门人吗？那位女子当时命不久矣，会不会就是在瘟疫中落下了病根？
如果这一次，他们又寻去了琉璃宫，为了续那位妻子的命，刘医婆会向她夫君提什么作报酬？
拿瑛轩的命来换吗？
然后呢？那人又会潜伏在黑暗中，悄悄然来到他们身边吗？
虽说刚饮下一碗驱寒毒的药，她还是觉得后背阵阵发冷。
瑛轩走进院中，就见陆不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呆坐着一动不动。
他上前两步，拿出一小包吃食递给她，道：“公主可是叫汤药苦到了？方才在街角，看到有桃酥卖，直觉你可能会喜欢，刚好解解药涩。”
陆不离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急慌慌道：“小王爷还是莫要再出门去了。”
瑛轩笑：“公主怎的就将我当个瓷娃娃般？”
面上有些窘然，陆不离接过桃酥，只还未拿起一块，又听得门前一声厉喝：“不要吃！”
抬起头一看，白子烨阴沉着面色走进来，并未多言，只拿起一块桃酥递给霍医仙：“您老看看。”
霍医仙摆摆手：“老头子可不喜甜食……”只话说一半却又顿住，神色眸光，一派凝重。
老人两指掰下一小块来，放于眼前细细看了看，又抬到鼻子跟前闻上一闻，脸色亦是沉下来。
“这里面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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