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旌听璞玉一番剖析，轻啧一声道：“老段到底是政客出身，满肚子的弯弯绕绕。”
仙乐宫舞厅三层楼，环形构造，中间硕大无比的吊灯华美璀璨，从上下望下去一眼可见底。慕临亭背靠着宽大的柱子，劲瘦身形被柱子旁的垂帐遮挡了大半，他抱臂而立，只听那清悦声音道：“不可妄言。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出去有几个脑袋够你掉的？”
“怕什么？”霍旌尽然一身反骨，但到底还是依言道：“好了，莫操心。我虽不怕事，也绝不会随便惹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分头而去。
慕临亭清楚地听见女人高跟皮鞋落地的声音缓缓靠近，虽说他正冲的便是自己住的房门，但足下踩的军靴，如若此时动作，必定被她察觉。
他索性待在原地按兵不动，静候那人走近。盛璞玉经过那方柱子时，全然没想到旁边还会靠着一个人，她着实微惊了一瞬，而后很快又镇定下来：“少帅在这里透气？”
这自是为慕临亭偷听墙角的行为找台阶下了，毕竟歌舞厅临街而建，房间里窗户推开外面便是街景，再怎么也比在这廊道里透气来得强。
慕少帅此时已经褪了那身灰色军装，里面单穿着件白色衬衣，领口开了两颗扣子，干净的锁骨线条明显，配着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英挺面容，更显丰神俊朗。
他斜斜靠在宽大的柱身上，并无半点被人撞见的窘迫，面上仍是一派光明磊落作态，微微一笑道：“盛老板要一起吗？”
盛璞玉自是没这分闲情雅致，婉拒道：“还有些事要忙，少帅请自便了。”
慕临亭观她款款而去的身影，淡青色旗袍穿在那人身上既显素雅又不失明丽，更是格外增添了些如烟似雾的沉静气质，他看了好半天，才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似乎遗落在他人身上时间过久，方慢慢收了回来。
娶妻当娶盛璞玉……也不知那有福气的陆家公子究竟会是何等人物。
没两天，便传出消息称，江浙盛氏嫁女在即，婚期定于九月初九，择此良辰吉日，借喻天长地久。
与此同时，身在南京的陆小少爷也得到了未来妻子差人递来的话，说是想按照新式婚俗举办婚礼，穿西服婚纱，于教堂交换戒指。
陆小少爷显然没想到他的未婚妻竟还会有如此新潮的想法，西式婚礼虽已经传入国内有两年，但确实并不怎么普及，若真要这么办了，在江苏地界他恐怕还是头一例。
他脑海里对盛家老姑娘裹小脚的刻板印象受到了冲击，一时颇觉不可思议，有些怀疑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陆栋喃喃了一句：“倒有意思。”
其好友沈荣轩听闻此事后直道，想来这盛三小姐，八九不离十也是一位思想开放的新女性，说不定就是你要找的那什么灵魂伴侣哩。
陆小少爷被他说得别扭不已，臭着脸暗暗想道，那女人可是比他大了整整六岁，即便思想再怎么新潮，也是讲不到一起去的。
盛璞玉的考量显然不是旁人所能知。她一是怕麻烦，西式大礼服和白色婚纱样式简单，不必打扮得满头珠翠，锦衣绣裙层叠加身，婚礼仪式也没有繁琐。
二也是想以己身开化民风，为即将在江浙开办设立的新式服装分公司打个效应。
上海仙乐宫。
慕少帅在这住了已经有两天，竟还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意思。盛璞玉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无话也要生出三分熟来。
段司令特意嘱咐了要好生招待，盛老板自然点头应好，一直是好吃好喝地把人供着。
谁知少帅山珍海味吃得腻，却想尝尝上海滩的街头小吃。
仙乐宫后面的那条巷子口就有一家早点摊，这日盛璞玉便带着慕少帅一同去吃过，她过去也曾来过几回，这次照例要了甜饼，油条和豆腐浆，双份。
慕临亭对甜饼不怎么喜欢，倒挺吃得惯豆浆和油条。男人吃饭大刀阔斧，不讲究雅相，但也绝不粗俗。只是那方将空了的豆腐浆碗一放下，盛璞玉不经意抬头一看，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圈白胡子。
担心冒犯了对方，她只好低下头去稍作掩饰，又不忘从口袋里拿出块干净的帕子，伸手递给对面坐着的男人，含蓄提醒道：“这豆浆不比粥，少帅不妨仔细些喝。”
慕临亭见她突兀笑意，心知当是自己出了什么洋相，只是这女子一笑起来，鸦羽长睫轻颤动，丹朱红唇明媚，乌色的发丝散在侧脸，恍然看去，竟有种慵懒的美艳，几乎要叫人陷进去了。
少帅回神，暗唾自己见色起意，心底却还是难逃涟漪生起。
慕临亭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段司令那句话来——若是他再早来上些日子，说不定真能成就一段良缘。
的确是……可惜了。
他接过手帕，不无怅然地想道。
*
半月后，陆栋参加南京当地的一场宴会。他来得稍迟些，方一入场，便见某一处围了好些人，男女都有，热闹非凡。
他眼尖地看见被拥簇在中心的那个女郎，五官明秀沉静，皮肤看起来很白，笑起来时两颊隐约可见一点酒窝，煞是抓人眼球。
陆栋见那年轻女子于人群中谈笑自如，气质矜冷却不显傲慢，眉眼雅致又不过于端肃，暗里不自觉心念微动。他要找的灵魂伴侣且不论内里灵魂如何，合该也应有这人八分模样和气质才行。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拉住旁边的好友，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了句：“荣轩，那人群中间被围着的女郎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沈荣轩闻言偏过头来，神色看起来颇为古怪，先时是诧异，接着又一副忍笑辛苦的模样，反问陆栋道：“你当真不知道她是哪位？”
陆栋被他问得一脸茫然，心说我要是知道的话，难道吃饱了撑的还会多此一问？
沈荣轩见他似是真的不清楚，才终于好心为他出言解惑：“盛三小姐，便是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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