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北宸从未觉得死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从前他杀人,只需要一声令下,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能轻松达到目的。
而如今,他在绝望的时候,想要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竟难如登天。
高雍来大牢里见他时,离自杀那日已经过去了一天半。
褚北宸放弃了抵抗,白色囚服被他抹的看不清底色,整张脸掩在头发后面,叫人看不清表情。
因为灌了毒药,嗓子被灼烧的说不出话。呼吸时,空气从鼻翼流向咽喉的痛楚,让他控制不住的呜咽着。
若非狱卒踢了他一脚,褚北宸根本没心思管是哪位纡尊降贵跑来牢里见他。
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说与不说,到最后还不是要把罪名认下去。
干脆就借着身体不适,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窝在墙角假寐,完全把高雍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怎么突然寻死了?我以为像你这样胆大包天的人,会想方设法的在死境中艰难求生。”
褚北宸没搭理他,咽喉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没有一点开口的打算,只是老实缩在角落里,自觉放轻了呼吸。
高雍也没想要他答复,站在原地背朝着牢门,继续自问自答着。
“我明白,你一心求死,或许只为给家人谋个活路,他们毕竟是无辜的。”
“无辜?清王殿下莫不是在说笑。”
哑着嗓子回了一句,褚北宸眯缝着眼睛看向红泪低垂的火烛,突然觉得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年轻的时候,不甘心被庶子身份束缚住,一心想要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到后来,还是要在嫡庶之别上低下头颅。
褚北宸自认比谁都要努力,论天赋、性情,皆要高于世子,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都说自己更像他。
可那又如何?
他的母亲是如夫人,再受宠也只是个妾。
他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唤一声母亲,而生他养他的人,卑微到从不敢在外人面前直呼儿子名字。
她总是在怕,怕做错一点事就连累到了孩子,偌大的侯府里,生死全都握在别人手中,她不敢争。
文锡侯看似长情,实则最是无情。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某种特质。然后像收集物品一样,把女人摆放在府里。
想起谁了,便去屋子里溜上一圈,情到浓时,金银珠宝随意打赏出去,抽身时候更是干净利索。
侯府里只会有一个女主人,这大概是他仅剩下的忠贞了。
曾经侯府里有个胆大包天的姨娘,妄图以下犯上,想要取正室而代之。
后来被侯夫人扒出来时,文锡侯一眼没看,直接扔给了正妻,随她心意处置。
那天在侯夫人的院子里,女子哭喊求饶的声音从日落叫到天黑,被人扔出来时,就剩下了一口气。
女人身上的血流了一地,雪白的芍药花被染上颜色,美得惨烈而惊心动魄。
侯夫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脏,直接被连根拔起,同尸体一起扔进了乱葬岗。
到最后,文锡侯都没去看那女人一眼,他那时正在温柔乡里缠绵沉沦,死了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漂亮的女人随处都是,今儿个花谢了,还会有别处讨人喜欢的等着去采摘,犯不上为之难过。
外人眼中堂皇富丽的侯府,其实从内里就已经腐朽,偏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脱身。
褚北宸的娘亲是徽州人,内里浸透了江南水乡的温婉气质,她懂事又知进退,很讨文锡侯的喜欢。
这样的人,若是嫁到寻常百姓家里,一定会拥有平凡简单的生活。
可惜天命总是带了点不可违的意思,凡事也不能全凭想象而动。
那年荷花浦里无意相看,惊艳了一人眉眼,引他掷金百两,随后将人纳入了文锡侯府的门。
值得庆幸的是,郁氏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其中不堪,倒不至于沦为深闺怨妇。
娶她的人贪图美色,本就不值得付诸真心,百两黄金双手奉上,全的是父母养育之恩。
而文锡侯喜欢的,也正是她的顾全大局。
许是她安于现状,半点争抢的念头都不曾显露过,侯夫人在她有了身孕后,并没有心生不满。
同样是女子,侯夫人看她多少带了点怜悯,孩子总归是这深宅大院里的唯一指望。
等到养大了也是要叫自己一声母亲,姨娘再亲,毕竟上不了台面。
后来,在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郁氏望着北方一颗耀眼夺目的星星,艰难产下侯府的三公子。
所以,他才会叫北宸。
郁氏说,女人生产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若非窗外那颗星星保佑自己,他们便不会有母子的情分。
褚北宸当时听得认真,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从老狗贼的手里夺走一切。
他恨文锡侯府,恨那个老男人施加在娘亲身上的一切。
在他心里,文锡侯从来都不配作为父亲,他自私自利,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无论是以前的周姨娘,还是后来死在后院里的女人,多少无辜生命被他视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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