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广原是西部守军雁翅营出身,雁翅营乃是分布最广的布兵营,驻守之地大都十分艰苦,营中多是出身底层、真刀实枪一步步爬上来的老将,同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光要营,向来是有些不对付的。
这话若是平日里在自家营场中说笑倒也罢了,偏偏今日大帐内还另有光要营的人。
卫将军夙远修皇室出身、金印紫绶,听了这话当即就翻了脸。
“光要营居垡莽岭之险时,未见各位有谁前来相助,此刻出了差错便要反咬一口。敢问颜将军说出口的话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便同那市井上泼污水、乱诛心的无赖有何区别?”
颜广被当场驳斥,眼底已有怒色:“你这话是何意?我堂堂一介镇西将军,岂会同那市井泼皮相论?!”
眼见这是要当场打起来,朱庭茂连忙开口道:“黄主簿跟随康王多年、侍奉过不少州牧,当是最了解这藩王侯爵的心思,不如来说句公道话。”
黄圩在这风口浪尖上被点了名,面上有汗珠滑落,却知道宁可得罪完这帐子里的人,也不可欺瞒座上那人。思来索去,如实说道。
“左将军乃烜远王府出身,臣以为,陛下如今亲征,独留烜远王坐镇阙中,这孤狼守空山,确实容易滋生为虎称王之想。”
大帐内的气氛因这最后一句,几乎到了燃烧的临界点。
只是这焦灼的空气,似乎压根就没烧到皇帝眼前,他同他屁股底下的那把禅椅,依旧保持着同帐外一样的冰冷温度。
“孤突然有些乏了。”
皇帝微微支起额头、合上了眼,声音也低了下来。
“诸位接连数月为战事奔波,此番又深夜议事,想必也是困乏。现下便稍歇上一柱香的时间。一炷香后,孤自有定论。”
大帐里几乎能听到集体松口气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皇帝这次议事居然如此凶险,方才又拖了这么久,所有人连口水都没得喝、一个个站的腿软,武将尚可以忍受,但也免不了人有三急。
一片此起彼伏的告退声过后,大帐内只剩下几人未离去。
皇帝悠悠睁开眼,瞧了瞧那张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的面孔,似笑非笑地又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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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营扎营处以西的土丘上,肖南回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她已经和鹿松平在这土坡上待了两个多时辰。
屁股下面是冷硬的砂石地,怎么都捂不热,她坐立难安地忍了许久,如今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我说,你到底在等什么?”
鹿松平没说话,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向不远处的军营看去。
这处高地正好可以俯瞰整个营地,其实不用鹿松平提醒,她也早就发现今晚的军营有些不寻常。
虽说备战时期夜间严控火光、以防敌军突袭,但像今夜这般黑得彻底,也是从未有过。
一片死寂的营地快要和戈壁融为一体,沉默而肃杀。
连着刮了几天的北风似乎停了,荒凉之地又无鸟兽虫鸣,空气中静的可怕。
就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有什么细微声响从远处传来,微弱的分不清是不是人的错觉。
鹿松平却立刻站起身来,将一直放在手边的黑色长弓拿起。
那张弓细而劲瘦,同他那把银蛇一样的剑有些相似。
他又利落地拨开箭筒,清点里面黑色的箭羽,头也没抬地低声问道。
“肖大人箭法如何?”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一眼身边的人:“我箭法如何,干你底事?”
鹿松平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抵触,兀自从随身带着的长布包中取出另一把弓递给她。
肖南回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弓臂寒凉,沉沉如坠,锋利笔直的弓弦,拨之便有振空之音。
这是黑羽营的王弓。
她抬头望去,见那鹿松平的脸上全然换了一副表情。她才知道,原来那样阴柔的眉眼,也能有如此带着杀气的时候。
很多人都是有两副面孔的。
她熟悉这种感觉,每次上战场前,她也会变成另一个陌生的她。
下意识地,她开口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
鹿松平望向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天际线。
那片紫色的天空依旧如凝固一般,静止不动。
然而那安静中,分明有什么在酝酿、涌动,像是快要破蛹而出的飞虫。
月黑风高,阳气衰败,正是百鬼夜行之时。
“肖大人,盯紧了。不要放过你看到的任何移动的东西。”
移动的东西?什么东西?
肖南回的目光落在那片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口中莫名有些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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