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春燕掠过红墙黄瓦,落在画栋雕梁之上,发出高亢嘹亮的叫声。刘霖快步从殿内走出,扬起手里的拂尘驱赶,低声絮絮地道:“别叫别叫,飞别处去。”
燕子绕梁低飞离去,他将浮尘别回腰后,刚一转身,正遇太子缓步跨出殿门,他连忙恭迎上前,扶着太子,道:“殿下,您怎么起来了?太医反复叮嘱,您得卧床静养,奴才扶您回去吧。”
太子面色颓白,神行衰惫,似大病未愈模样,他一手搭放在刘霖平抬起的手臂上,望着殿宇之上的一片晴空,边朝前缓行边道:“今日精神尚好,我正要去园子里走走。”
刘霖打起十二分精神随侍在侧,伴着太子漫步花苑散心。赏画亭中,皇孙允炆正全神贯注临摹画作,他墨瞳幽深,风华如玉,神态样貌像极了他的父亲。太子远远看到潜心作画的允炆,悄然走近,饶有兴致地立在他身后,看他笔墨横姿画就松风涧泉,观之赏心悦目。再看画架上挂悬以供摹绘的,正是韦偃那幅《双松图》。他不曾遗忘,上回从藏书房取来此画品鉴赏玩时,还是同妙弋一起,也是在这赏画亭……
允炆发觉父亲不知何时竟来到他身后,忙搁笔行礼问安,太子收回思绪,笑着道:“松枝转折自然,松身皴擦有力,允炆,你的画功又见长进,颇具韦偃之风了。”
允炆不好意思地道:“谢父亲夸奖,与您相比,孩儿功力尚浅,拙作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望父亲多多指点。”
他谦恭好学的态度令太子极为满意,便在画案前与他讲述起画松的要诀来,父子二人交流探讨,相谈甚欢。允炆忽想起一事,道:“父亲,听闻您珍藏了一幅早年亲笔所绘的精绝之作《松鹤长春图》,可否借孩儿观览一回?”
那幅《松鹤长春图》正是太子和妙弋共同完成的画作,当年妙弋嫁给燕王后,他便将此画收纳深藏,从不在人前展示,不知允炆又是在何处听说这幅旧作的。不知怎的,他首先想到了吕姮,怫然而怒道:“听闻?定是你那无事生非的母妃所言!”
太子的勃然变色使允炆心惊胆跳,他打小便知父母关系不睦,向来都是察言观色,小心敬慎,从不敢因一己之言论引发双亲怨怒,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太子看出允炆的局促不安,有意缓和气氛,道:“名家画松的佳作数不胜数,《松鹤长春图》并非出类拔萃的上品,不看也罢。”
允炆忙改口道:“孩儿无知,全听父亲的。”
太子拍拍他的肩,语气柔软了些,道:“允炆,也别总圈在东宫,多去跑马射猎,修得文武兼备才好,改日,随我去趟御马场,让为父考验考验你的骑射功夫。”
许是站立久了,又在室外吹了风,太子本就虚弱的病体已觉难以支撑,允炆觉出父亲有些力不从心,贴心地搀扶着他,坚持送他回到寝殿。
晚霞的余晖里,天澈完成了他的使命,他立马于丘陵上,目送载着妙弋的马车驰入应天城门。他长久地凝望着这座带给他无限痛苦与噩梦的城池,深埋在记忆深处血腥残酷的故土。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爷爷送他逃命时的谆谆告诫以及天界寺外,妙弋转述给他的爷爷的遗言……他收拾起苦难的心情,再看了眼那亘古不变的城垣,践行了对妙弋的承诺,调转马头,一人一骑逐渐消失在夜幕笼罩的天际。
居府大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守卫捧着来人交付的装饰了龙须穗的流星镖呈在居放手中时,他平静的心湖似被投进巨石,飞溅起水浪滔滔。一路飞跑出府,果见一戴了风帽,披着暗色斗篷,似刻意掩藏身份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府门外。
他没有丝毫犹豫,朝她背影唤道:“盈月,你怎么在这儿,何时回的应天?”
盈月回过身,与他相对而立,依然是他记忆深处那个灵秀天成,美目流盼的姑娘。她客气地对他行过相见礼,将他引至停在院墙阴影处的一辆马车前。
居放已然猜到是王妃光驾,原想以上宾之礼,命阖府出迎,却见步下车驾的王妃亦是身披风氅,戴着兜帽,装裹煞是严密,遂知她主仆二人系私自回京,随即知会闻讯而来的辛夷速去摒退府内闲杂人等,才将王妃迎入正堂上座。
居放深谙王妃此行的目的,很快将御膳房庖厨如何供述出实情的事言简意赅地向她说知。那年,朱元璋赏膳魏国公府,命正要前往拜望徐达的太子和太子妃代为奉赠,以示隆恩渥泽。彼时负责准备全鹅宴的一位庖厨正在小隔间内整理,忽闻外间传来司膳与一女子对话的声音,仔细辨听,他的上司竟恭敬地称呼对方太子妃!那可是贵人驾临,他来不及回避,更不敢贸然现身,只知呆立一隅,大气也不敢出。好在太子妃与膳司并未注意到一壁之隔尚有人存在,而他却对隔间外的动静一清二楚,只不过,当时的他却未曾在意许多。
不久后的一晚,他起夜时无意撞见司膳偷摸地在庑房外的僻静处焚烧纸钱,口内还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太子妃的安排,小人也不知那象箸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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