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如影随形,庄清舟耳畔除了隐约的水流声,只听得到呼呼灌耳的风声。
顾梓恒在前方轻盈疾速移动,他正亦步亦趋跟进。
黑暗并非是夜的黑暗,夜幕浓重尚可用肉眼看到天地相接的轮廓,但当下除了身边人的呼吸,庄清舟只感到万籁俱寂,如死水一般。
独属金琅卫的警示镝声微弱而清晰,自己此前仅在旖旎阁派出暗卫行监视之责,除此,金琅卫任何一兵一卒的调遣都需顾梓恒允准。
但二人阁楼此行纯是临时起意,另做安排也就不可能了。
鸣镝声滴滴不绝,跑动时墙体也随之移动,不多时,水流声越发靠近。
“闭气!”他耳边传来顾梓恒急促的低吼。
从分不清是遥远还是咫尺的地面下,缓缓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压抑而浑厚。
庄清舟近乎惊慌,难道是......山崩了?闭气?!
两个字从寂静空洞的前方刺痛耳朵,庄清舟慌忙依命照做。
倏地,两人所立之地裂开一个豁口,脚下卷起巨大的旋涡。
那漩涡激起一个浪,拍出高高的水帘,二人转瞬便吸进涡眼。
转瞬消失不见。翻墙这种馊主意,到底是谁跃跃欲试的......
庄清舟被巨浪狠狠拍了几巴掌,腹中喂满了水,昏迷前无奈地想。
啪!啪!这巴掌拍个没完了是吧!
青年委屈中饱含无奈,无奈中带着怨怼,怨怼里残留着一股子怂劲,闭着眼似醒非醒,浑身疼痛与当下剧变都令他难受不堪,俊美潇洒的脸霎时皱成一团。
“醒了便睁眼,别在这躺尸耗时间。”顾梓恒略带沙哑的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庄清舟迷迷糊糊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脱险了。
他用尽力气睁开眼,满目相似的深沉暮色,远眺却能看到渔火和星点。
带着返还人间的不真实感,庄清舟尚还记得探知顾梓恒的安危。
听声音倒是无碍,他家少主浑身湿透,如释重负的面容上裹挟不耐。
须臾,庄清舟的目光被另外事物吸引。
他发现,顾梓恒身边,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人手中拿着一支墨黑短小鸣镝。
看来正是这人出手相救,凭看泰然自若的身姿,似不像暗卫。
“少主,他——”庄清舟脑海混沌,只记得张嘴迟疑。
顾梓恒侧脸轻瞟,拦住话头,“回去再说,勿惹人注意。”
庄清舟点头,狼狈地翻身站起,但见那人闪身一掠,也不打招呼便兀自离去。
庄清舟瞠大了双目,想起上一个不给少主面子的人,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医馆内堂里,侍从提前被顾梓恒屏退左右。
那位搭救他性命的“及时雨”还未褪去夜行服,正姿态闲适斜倚书台。
“义父在想什么?”黑衣人闻言回神,一侧身,撞上顾梓恒清俊瘦削的脸。
那张脸上看不到历险归来的惊魂未定,反而面露冷峻。
黑衣人不禁继续思绪徜徉,回忆对方仅到膝盖高时作小屁孩的时岁。
顾梓恒的父亲顾长安执意要随军,还带着两个刚学会跑的奶娃娃日以继夜泡在营帐,怎么劝说也无法,他只好和弟弟一人分一个,两人各自领回一个带在身边。
一晃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从哭闹揩鼻涕到爬在凳子上看布军沙盘,从先帝登基后,青年拽着自己的袖子愤恨激怒,到如今,他甘愿隐忍在边陲小镇默默行医。
顾梓恒每个时期的模样都在记忆里快速变幻,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副面容。
随着黑衣人眼神变化莫测,顾梓恒被盯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上手抚摸自己的脸,难得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样子。
黑衣人眼睛一眯,嘴角处显现一丝浅笑,“在想你小的时候。”
顾梓恒倏地起身,面上冷峻的肌理抽动了两下,仿佛马上就要崩裂。
离得远远的侍从识相把头低低朝胸口处往下埋,生怕被俩人知道存在。
黑衣人忍俊不禁,斜倚的姿态越是放松,嘴里闲聊,“你虽不站在台前,但少主威名却已做实,孤瞧着庄清舟从前也是个跳脱的,如今在你面前竟甚是乖觉。”
他招招手,令顾梓恒老实在身侧坐下,青年正色眉眼,一副不吐不快。
“义父勿要避重就轻,孩儿还未计较您冒险出手,您倒拿我打趣。”
黑衣人不甚在意地笑笑,“孤也未计较你以身犯险,这不打平了么?”
“义父,我现下很认真很严肃!”顾梓恒修眉一横,下颌正微微绷紧。
“好好好,既是打平了,这页就翻过去了可以么?”黑衣人很懂得顺毛。
“你须知,这世间没有谁能比孤更熟悉济阳城的一切。”
顾梓恒无力反驳,面容仍是沉冷,“您须保证没有下次。”
黑衣人眉眼渐渐松软,顺势应和,“我保证。”
顾梓恒借坡下驴,“我知道但凡能得您关心,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此间可有义父格外牵挂之事?”但凡真被义父留意的巨细,顾梓恒完全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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