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脸忿然的陆算,一手拿书,一手摊开:“皇帝设廉耻、礼义于其臣,县官有罪,吏民不知;卿相有罪,但称不职;是臣当以节行报其上,故皇帝无过,过在卿相。天灾非无缘故,下人有所为,上天有所显,所以罪不在上,止在丞相。便是前丞相渤侯程节书,他执政十年,权倾朝野,皇帝宠幸,赏赐巨万,厚爱远盛当今丞相,卒遇兵事不利、国库空虚、开必地动,不也是旦夕获罪罢官吗?这正是经道圣人谆谆教诲的,诸夏不正以经道为尊吗?”
“你!你!”陆算本就因不喜经道才来腾岐,怎料腾岐竟还有经道书生!一时哑口无言,紧握扇子的小手指着林珏,俊朗小脸气得绯红,身子哆嗦。
这番反应让林珏懵得很,扭头向一旁复睁目看戏的孟老求助。
孟老呵呵笑道:“这少年姓陆名算,当朝丞相之子,你这小家伙,对子骂父,便是无礼。”
“啊?”林珏大窘,尴尬挠头,瞧瞧长椅上投来好奇目光的二女,又看看被自己气得无语的陆算,情急之下,脑子忽地灵光一闪——诶,我有个办法。
他忙对陆算道:“刚才说的不算不算,经道什么的,那是迂腐书生才奉若经典!咱们可是星年的大好少年,才不信那些,不信!那个……皇帝是天子,老天爷降灾,那肯定是皇帝没做好,老子罚儿子,关人家大臣什么事,嗯!所以都是皇帝的错……额?孟老,我说的不对吗?他怎么看上去更加生气了?”
林珏瞧着手中扇骨几乎快被捏碎、漆黑瞳中怒火飙升的陆算,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旁辛苦忍笑的孟老。
孟老好歹是忍住了伸手敲打林珏脑袋的冲动,笑道:“你啊你啊,诸夏以经道为尊,做官必考校经道,你说经道学子迂腐,可是把人家尊父祖父外祖父骂了个遍。又口不择言,妄议皇帝,还说天下事罪在上躬。又有言,君为父,谁的父?天下苍生的君父,你又骂了人家的父。”
林珏皱眉,不满抱胸,嘀咕道:“啧,这天老爷发怒,总得有个人顶缸不是?皇帝不顶丞相不顶,那谁来顶?百姓?”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孟老脸上敛去了笑意,陆算眼里怒火骤然消弭,秦芷柔柔柔望着林珏,琴柳默默注视少年。
一时安静。
终于,陆算长叹一声,身上再无丁点儿怒意,他站好,对林珏端正作揖:“谢……同学教诲。”
“啊这……我什么都没做啊,”林珏有些受宠若惊,忙作揖回礼,“是我该道歉才对,我没想到丞相是公子尊父,有辱尊父,海涵海涵。”
陆算苦笑:“同学先前说得对,罪在……唉,家父曾言,‘既食君禄,为君分忧’,初不解意,今听君一席话,终知全貌。未请教同学尊姓大名?”
“免尊,在下林珏。”
“哦!原来是林公子!”陆算面上浮现惊喜,上前抓住林珏手臂,笑道,“我道学院之中是谁有这般见识,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公子!今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小弟不耻,愿攀公子为友,万望公子!”
“这那里话!”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珏也笑道,“能与陆公子为友,我才是高攀了。”
孟老瞧着两个化干帛为玉锦的少年,微笑着轻摇蒲扇。
长椅上,秦芷柔温温柔柔注视着与陆算称友大笑的林珏,低声自语:“林公子真是聪慧明辨,几言几语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琴柳又瞥了秦芷柔一眼,湛蓝凤目看不出表情,而后视线扫过林珏,复落在书上。
林珏感觉琴柳目光,投目望去,琴柳正垂目读书,视线略转,便与秦芷柔一触,后者朝他温婉轻笑。
林珏微微一笑,拉着陆算上前与二女认识,四人各自见礼,问好夸赞声不断。
瞧四人这般模样,孟老笑笑,摇着蒲扇有意无意道:“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三兄弟倨傲而一公子谦恭,其家官职大小可以知矣。”
林珏也想起周羽三兄弟,感叹道:“是啊是啊,那周家三兄弟一个仗势欺人,一个不明事理,一个大言炎炎,真是令人生气。”
陆算不着痕迹瞥了眼孟老,问:“周家三兄弟?”
“嗯,也是内武堂的,听说是蔡州义阳郡人。前次也是在梦觉书馆,他出言不逊、无故出言侮辱,逼得我忍不住出手。三兄弟有一个被我打伤,都未来听学。”
陆算微皱眉,蔡州义阳郡的周姓不少,有家还出过几位朝廷宿将,也算是当地名望,难道是他们的子弟?
陆算正待再问,一直安安静静的秦芷柔轻轻柔柔起身,细细道“开课了”,他们几人才想起这还是早上,连忙各自告别,飞奔往学堂。
孟老摇着蒲扇,起身悠悠来到木雕长椅坐下,望着几人越来越小的背影,轻轻笑了。
……
酉初时刻,岐巍城逐渐进入夜幕的宁静,岐州刺史府衙后院,身着藏青色圆领袍服的熊耿负手站在桌旁,注视橘红的夕阳被莹白的月光渐渐笼罩。天色渐暗,有小吏欲上前点灯,只见身形已不太高大的老人背对着他轻抬手:“免了,还有些余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