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晧轩远远瞧着，便察觉出屋内气氛不对，苏俊彦在苏柔嘉面前一向都是小孩子性儿，何尝这么畏畏缩缩了。
再说张氏一张脸发白，眼底似有怒色。
床边似是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苏逾博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脸色竟也红润了不少，呼吸也不似刚才那般沉重了。
众人一瞧便知道是回光返照了。
柔嘉静默的坐着，苏逾博重重呼吸了两下，睁开了双眸，沉声道：“为父只怕时日无多，如今唤你们前来也是有些事情要交代与你。”
他嘴角似扬未扬，似是讥讽又似是自嘲，“你自来聪慧，便是我不说，大抵也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柔嘉指尖微颤，眼眸只瞧了一眼苏逾博，便转向了床头一处铜勾红穗子上，语气如往日一般清冷道：“父亲家资我与俊彦一概不动，系数交于夫人。若夫人愿意，我与俊彦自会为其养老送终。若夫人不愿意，我也会为其选一处宅子，自是保她与那孩子一世无忧。另，家中姨娘，若有去处，便发还卖身契，给了置身的银两，送出去。若是不愿意，也可留在府中。或是跟着夫人……”
一条条，都考虑的很周全。
柔嘉心中冷笑不已，苏逾博至死，只怕心中想得也都是，她和俊彦两个已经有了如今的成就，无需他担心。他把她叫来，不过就是为他善后而已。
苏逾博眼睛眨了眨，似是在赞同她的说话，等柔嘉说完后，才缓慢开口道：“我便知你定然是能安排好的。你与俊彦两个自幼感情好。我对你们不用太过担心。只你如今身份不同，行为处事自是要事事小心，切不可在任意妄为。你只当自己做得好，岂不知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说完后，又看向季晧轩，“王爷，我家小女性子刚烈，还望王爷多加担待。”
季晧轩点头应了一声。
苏逾博又看向苏俊彦，“你不欲做官，此事已成定局。我也不用多说。如今你做的极好，只是行商毕竟……”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你媳妇儿有了身孕，好生照顾着。”
“爹，我知道。”
说完这一切，苏逾博搁置在锦被上的手忽的用力握了握，而后浑浊的眼睛发出了些微的光亮来，他双眸定定的看着苏柔嘉，“苏家老家原就是在江南，你祖父母都葬在老家。为父死后，望你们将为父葬于祖坟之中。”
柔嘉缓缓抬起眸子，想听听苏逾博还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她心中似是已经能够猜到些，却又不敢确定，只能听着。
“为父与你们母亲乃是入了苏家族谱的，你母亲林氏乃是为父的结发妻子，为父死后……”
他话没有说完，柔嘉蹭的一下从床边站起来，后退一步，脸色格外难看的盯着床上的苏逾博，神色是压抑不住的嘲讽和冷笑。
她的动作打断了苏逾博的话，让苏逾博脸色难看了些许。
苏逾博忍不住猛烈的咳嗽了几下，旁边的姨娘立马红着眼圈儿给他喂了点儿茶水，见苏逾博脸色灰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柔嘉磕头，“王妃，不，大姑娘。老爷对先夫人情深义重，生前未能夫妻和睦，只盼望死后同穴，还望姑成全。”
她一下一下的磕头，砰砰直响。
声声泣泪。
柔嘉脸色个越发难看，声音冷冽如雪，道：“你在苏家是个什么地位，这儿有你说话儿的份儿吗？把她给我拖出去。”
苏俊彦忙让人把姨娘给拉出去，姨娘声泪俱下道：“老爷是真心对先夫人的，这些年来，老爷一直都念着夫人，老爷……”
“哼！没人稀罕他这颗真心。在我看来，他对你们都比对我死去的娘要好的对。”柔嘉转头看着床上睁大眼睛的苏逾博，不顾苏俊彦的阻拦，开口道，“你知道娘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埋在哪儿吗？这些年，你可曾想过去她坟头上过一炷香。”
“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对她是真心的。你给夫人身为嫡妻的尊荣，给你的那些小妾姨娘宠爱，你给我娘什么呢？她明明是嫡妻，却如同一个外室般进不了府中。”
苏逾博手捂着自己胸口，大口喘息着道：“她是苏家的人。”
“她是做为苏家人死的，但是不是作为你妻子。她是你的妻子，那这位呢？”柔嘉指着旁边红了眼圈儿的张氏，“她呢？是谁？等到夫人百年之后，我难道还要将你们三人合葬在一起吗？你，想都别想！”
柔嘉呼出一口气，平息了自己胸口的愤怒，“其余之事，都是我和俊彦身为你的女儿不得不答应你的。但是这一件，我做不了一个死人的主。我也改变不了一个死人的心意。”
说完这话，她拂袖朝着外面走去。
床上苏逾博喘息更加严重，抬手指着运去的苏柔嘉，“你……你……”
外面的苏逾明和苏俊良等人都在外头，听到里头的动静，都冲了进去。
里面吵吵嚷嚷，柔嘉背对着门口，仰头看着天上刺眼的烈日，季晧轩走到她旁边，见她眼角泛着晶莹的泪光，心头震撼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是震撼柔嘉对苏逾博的冷漠，还是震撼她的话，或者是震撼她此时眼角的泪。
唯有这一刻，他才切实的感觉到，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真是如她所说，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世界。
“难道就因为他要死了，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被原谅吗？所以他犯的错误全世界都要原谅他吗？”柔嘉小声开口，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开口询问季晧轩。
季晧轩也不知道答案。
不一会儿了，里面传来震天的哭声。
季晧轩看着柔嘉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泪珠在阳光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心头一颤，觉得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跳动，似是惊恐，又似是庆幸。
苏府老爷身死，本不是什么大事。苏家一门并不显赫。只不过因着他女儿乃是如今的王妃，又有苏俊琪在军中做了个不小的官职。众人看着这两层的面儿上，都来祭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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