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襄在客栈铜盆里看见自己倒影时，水面突然浮出张戏妆脸。他慌忙泼掉血水，盆底却粘着片槐树皮——正是昨夜密室影桌的同种木料。掌柜送来早膳时突然僵住，瓷碗里的米粥竟泡着半只青灰色耳朵，耳垂挂着带锈迹的苗银耳饰。
"客官莫怪，这是老司城的规矩。"掌柜眼白泛着尸斑似的青灰，"中元节要吃'听魂粥'，方能避过影傀索命。"话音未落，柜台后的黄历突然自行翻页，七月十四那页被血渍污了大半，隐约可见"忌沐发，忌更衣"的朱砂批注。
秦九襄摸到后颈戏妆开始发烫，铜镜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歪嘴一笑。他抄起桃木梳刺向镜面，梳齿断裂的瞬间，镜中倒影竟伸手扣住他腕骨。那触感像浸了尸油的皮影，冰凉滑腻还带着戏班胭脂的腥甜。
巳时·尸灯
永顺城隍庙前聚着群古怪商贩。秦九襄走近扎彩铺子，货架上纸人全都没有五官，面部蒙着层半透明的人皮。掌柜举着盏青铜油灯凑近，灯油里泡着截婴儿指骨，燃起的火苗竟映出昨夜傩庙里的青铜鼎。
"客官要买'引魂灯'？"掌柜指甲缝里塞满皮屑，"用这个照着路，夜里影傀就不敢近身。"灯座突然发出婴儿啼哭，秦九襄看清灯身上刻着"戊戌"字样，与他生辰完全吻合。
付钱时铜钱刚离手就化成滩黑水。掌柜咧嘴露出满口银牙，每颗牙面都阴刻着《目连救母》的戏文。秦九襄转身欲逃，发现每个摊位前都站着个无面纸人，它们手中灯笼突然亮起，在地上投出的影子全都没有左耳。
午时·蜕皮
烈日当空，秦九襄的影子里突然钻出条红绳。他追着红绳跑到城西义庄，匾额上"往生极乐"的金字正在淌血。推开腐木门，七具棺材呈北斗状排列，每口棺盖都钉着三寸长的槐木钉。
正中央的薄皮棺材突然震动，棺缝里涌出大股黑色粘液。秦九襄用桃木梳撬开棺盖，里面蜷着具无皮女尸，尸身缠满浸血的丝线。最骇人的是她左手五指——拇指第二节骨异常膨大，与昨夜卖身契的血手印如出一辙。
女尸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掉出颗玉珠，滚到秦九襄脚边碎成两半。半片珠面映出父亲被剥皮前的画面：他正将某件东西藏进影箱夹层，那物件闪着青铜鼎特有的幽光。
未时·傀戏
义庄后墙传来皮影戏的锣鼓点。秦九襄扒着残破花窗窥看，庭院里支着面人皮影窗，两个无面人正在演《钟馗嫁妹》。演到送亲桥段时，新娘皮影突然转头看向花窗，盖头下竟是他母亲年轻时的面容。
鼓点骤急，新娘皮影的嫁衣里钻出无数影傀虫。这些半透明的虫子在空中组成父亲的模样，落地便化作滩黑水。秦九襄感觉耳道发痒，掏出随身铜镜照见有虫足在鼓膜上爬行，镜面突然浮现血字："申时焚棺"。
北斗棺材阵开始冒青烟，无皮女尸的指骨突然立起，在棺板上敲出段苗疆《哭丧调》。秦九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曲调与母亲难产身亡时接生婆哼的安魂曲完全相反。
申时·焚忆
秦九襄点燃尸油灯扔向棺材。火焰窜起三丈高，却散发出尸臭味的寒气。七具棺材在冷火中融化，露出藏在底下的青铜影箱——正是秦家祖传那口，二十年前随父亲下葬的物件。
掀开箱盖的瞬间，秦九襄的记忆开始破碎。他清晰看见五岁那年，父亲当着他的面将母亲绑上影窗。那些本该扎在皮影关节的牵魂丝，此刻正穿透母亲的眼皮与嘴角，将她哀嚎的表情定格成《目连救母》的鬼母扮相。
火焰突然吞噬幻象，影箱里飞出上百张带血的契约。每张卖身契乙方都按着血手印，而甲方签名处全用苗文写着"秦九襄"。契约上的日期从光绪三年排至今夜子时，最新那张按着他昨夜沾染戏妆的掌纹。
酉时·替身
城隍庙暮鼓响起时，秦九襄发现自己坐在戏台镜前。脸上不知被谁画了全副鬼母妆，头面首饰全是人骨雕成。他想撕掉额头的黄符纸，却发现皮肤与符纸早已长在一起。
后台传来皮影摩擦声。十八具阴偶正用牵魂丝操控戏班乐师，那些活人乐师的手指被丝线勒得血肉模糊，仍在麻木地吹奏《夜叉剥皮》。秦九襄在镜中看见自己背后站着个旗头女子，她的右手正缓缓插进自己后脑。
剧痛中大量陌生记忆涌入：七岁那年他亲手将槐木钉扎进母亲天灵盖，十二岁在傩庙用尸油浇灌父亲的皮影...这些记忆的角落里，总有个戴苗银耳饰的老妪在阴笑。
戌时·噬魂
夜市突然响起叫卖声："阴偶换魂，缺耳补命！"秦九襄循声撞见个挑担货郎，担头挂着盏人皮灯笼。灯笼照亮担上物件时，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些分明是人的五官与内脏，每件都连着细如发丝的牵魂线。
货郎摘下斗笠，露出没有左耳的头颅。他左耳位置钉着枚苗银耳饰，与皮影们缺失的部位完全一致："客官要换哪部分？眼珠子能看前世债，心肝脾能偿今生孽。"
秦九襄转身狂奔，街边所有商铺突然收起幌子。整条长街变成巨大的皮影戏台，两侧楼房都绷着人皮影窗。每个窗口都映出他不同年龄段的模样，而那些"秦九襄"正被阴偶们分食记忆。
亥时·残识
护城河漂来具无面浮尸。秦九襄打捞时扯下尸体右手，掌纹与自己分毫不差。尸体后颈浮现青黑戏妆，皮下有东西在游走。他用刻刀划开皮肤，挖出三条影傀虫——虫腹里竟裹着他儿时记忆的碎片。
虫尸在月光下爆开，溅出的汁液在青石板写满苗文。秦九襄认出这是秦家族谱里禁用的"阴身契"，条文规定每代长子都要献祭至亲制作阴偶。末尾血手印旁还有行小字："戊戌年申月秦九襄代父立契"。
河面突然飘来成亲仪仗，纸轿里伸出的新娘手腕系着牵魂丝。当轿帘被阴风吹起时，秦九襄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坐在轿中，怀里抱着母亲被剥下的整张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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