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渐转激越,那女子反抱琵琶作胡旋,裙裾翻涌间露出缀满银铃的朱红绣鞋。舞姬们倏然散作北斗阵,领舞的广袖掠过高悬的鸾凤灯,袖中竟飞出万千金箔,映着殿角铜雀口中吐出的龙涎香雾,恍如下了场鎏金的雨。
十二舞姬各个身材窈窕,领舞女子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她生得眉是新月出云,眼若桃花沁雨,眼尾用朱砂勾出三寸飞红,鼻尖凝着昆仑巅头一捧春雪,唇间丹蔻似衔着将坠未坠的石榴汁。金箔贴就的蝴蝶自堕马髻滑向耳际,垂珠步摇撞碎了满殿烛光,将那张脸映得愈发清艳如淬火刀锋。
此情此景,酒不醉人、人自醉。烛影摇曳、酒色微醺,谁不为这倾国佳人魂牵梦萦。
景帝指尖叩着嵌玉金樽,目光掠过阶下百张浮着谄笑的面孔,不时落在那挺拔的身影上。
那眼波酿成陈年梅酒,醉意从凝视的裂缝里汩汩渗出,却没看那绝色丽人,而是无一例外的都奔洒在同一个方向。
景子璎却刻意忽略了那炙热目光,自顾自的吃喝边回忆自己是否见过这靺鞨王子。
直到酒宴结束他也没回忆起零星半点。太子景子瑜去送靺鞨王子和使节,景子璎喝得不多却也有三分醉意,踉跄起身准备离宫回府。
“英王殿下留步。”林宝公公唤住他。
“林公公,何事?”
“陛下请您去太和殿。”
这几年林宝公公有了些年纪,虽不至于年迈体弱却也鲜少外派留在景烨身边伺候。景子璎记他当年救命恩情,又忌惮他是景帝心腹最能体察圣意,每每见面对其总是和善乖巧甚至带些讨好的意思。此刻搀着林公公,慢慢行于回廊之上,远远望去像极了关系亲密的爷孙。
“我听全福说公公近来天转总是膝盖酸痛,子璎从梧州带了些上好的杜仲、牛膝、防风、当归,今日匆忙赴宴没有带上,明日有劳您派人去取一下,都是祛风化湿、理气止痛的。”
“小福子!就你多嘴!”林宝瞥了眼他那干儿子“老奴贱命怎好劳烦王爷挂记。”
“林公公从小看我长大,金川时又将子璎从那柳林手里救下,要不是您老只怕……”他似想起当日情景一时眼热愁苦垂眸。
林公公听他提起柳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柳家也不知祖上冒出哪一股青烟竟然备受陛下器重。几年中那柳林率兵拿下沙河几部,明明是景帝里应外合筹划多年,军中的秦家军本就骁勇善战,是个人但凡好好指挥就能打赢。可那柳林居功自傲只觉得自己是战神转世、功抵千秋。他本就看不上阉人,每每面圣恨不得学那李太白号力士脱靴,对从旁伺候的几位内侍言语轻慢、态度狂妄。
私下更是讥讽其“生而为男、死后不全;不必横死,已无全尸。”还说什么“祖父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时候这帮没根的阉狗还在刷马桶呢。”
……如此种种林公公听到不下十次,可想那柳林往日里多么目中无人、口无遮拦,满嘴喷粪哪有一点将门气度。
再看身旁景子璎生得乖巧又办事周全,明明是尊贵的陛下亲子,受尽宠爱依旧对宫人客客气气,哪有一丝厌弃。林公公一咬后槽牙,更觉得柳林如那井底之蛙,目光短浅、面目可憎。
将人引到太和殿,父子夜话其余人自觉屏退,只留林公公在旁奉茶。
“你与那靺鞨王子可曾有旧?”景帝直奔主题,眼中是阴霾密布。他丢下手中御笔,指节叩在紫檀案上,奏章里朱批的字迹洇开一团血渍似的红。青铜蟠螭烛台爆开灯花,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又深三分。
景子璎跪于殿内叠手叩头“请父皇明鉴。”
“当真?”
“儿臣对天发誓,万不敢欺君!”
景烨缓步迈到景子璎身侧,扶住双臂让人起身。“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何必赌誓。你我父子情深,朕当然不会疑你。”
“谢父皇!”
景烨退回龙椅坐定,又让景子璎也快些坐好。“朕是见那清歌王子对你…”他想说青睐有加又觉得实在直白了些,便换成了“很是不错”这类的字眼。
景帝当然知道景子璎与那人素不相识,全上京哪里没有他的眼线,不至于自己儿子都与外族王子私相授受了他还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可当帝王太久,他已经失去信任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凡事怀疑、处处三思的本能。从景子璎方才的反应里他暂时得到一些想要的答案,即使景子璎真有欺瞒,二人确有交集,这敲山震虎也足够震慑自己的宝贝儿子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其实你二人相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敢欺瞒父皇,我与他真的……”景子璎再跪。
景帝打断他的解释笑道:“朕就随口一说,不必当真,不过父子闲聊罢了怎么动不动就跪呢。”
命林宝公公取了张暗红大弓来“此弓名龙舌,相传三国时吕布辕门射戟用的就是此弓了。明日将此弓送于那博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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