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高低错落的高楼上，隐约露出一角泛黄的油纸伞。
司鹤撑伞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切。
望着苏千曲小心谨慎地走下马车，望着她粉色的身影挤进拥挤的人潮，望着她一点一点从这头挪到那头。
望着她在赫然写着自己名字的红榜前停留，望着她的眼眸一点点变得明亮，望着她紧张担忧的神色瞬间喜上眉梢，开怀大笑。
望着她在喧闹的人群，无所顾忌地叫他的名字。
周围的所有喧嚣在一瞬间寂静无声，失去了所有光彩。
司鹤深邃的眼底，只有远处那一抹浅粉的身影在闪烁跳跃，她翩跹的像一只蝴蝶，一如那年春日初见她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着一身浅粉的裙裳，在满树桃花下笑眯眯地问他——“你就是司鹤？”
司鹤的心，在一瞬间疼到窒息。
眼见苏千曲已经上了马车要离开，他再顾不上当初她那些决绝的狠话，撑着油纸伞匆忙下楼去追。
他有好多好多话要问问苏千曲，他一定要亲口问问她。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步前行，绿若笑嘻嘻地坐在外头赶车，突然从狭窄的角落里窜出一个身影。
绿若吓了一跳，连忙勒紧缰绳，“吁！”
还好马车速度不快，只往前逼近两步，便稳稳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让车内哼着小曲的苏千曲躲闪不及，额头重重磕在车壁上，“诶呀……”
听到苏千曲的声音，绿若急忙询问，“小姐，您没事吧？”
苏千曲双手捂着额头，重新坐好，“我没事，外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绿若这才想起来刚才突然出现的人影，她正想骂人呢，就见司鹤的身影，出现在大雨滂沱里。
他撑着一柄泛黄破旧的油纸伞，着一袭灰青色的长衫，笔直地立在雨幕里。
他虽撑着伞，可油纸伞已经破了一个角，雨水顺着角落压下来，冰凉的雨水落了满身。
绿若愣住了，她方才明明看见司鹤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绿若，怎么了，撞着人了吗？”苏千曲娇柔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绿若瞥一眼立着的司鹤，又瞥一眼垂下的车帘，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是……小姐……是……”
“是什么？你在说什么？”大概今日心情好，苏千曲的声音比以往还要温柔灵动。
见绿若半天说不清楚，她干脆撩起车帘出来，“绿若你……”
马车外大雨滂沱，司鹤就那样，撑着破旧残损的油纸伞孤独地立在雨幕里，噙着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悲切地望着她。
苏千曲愣住了，大雨模糊了视线，“司鹤……”
司鹤清晰听见她的呼唤，踩着雨水冲刷干净的青石板，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今日很好看，描眉画眼，唇间还点了红，样子妩媚又灵动，是刻意打扮过的。
是他喜欢的样子。
绿若偷偷瞥一眼苏千曲，很识趣地撑着伞跑在巷口望风。
司鹤越靠越近，苏千曲整颗心都在颤抖，她想她应该逃的，可为什么手脚却不听使唤。
为什么她舍不得，对他视而不见。
司鹤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望着朝思暮想只能在梦中相见的人儿，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司鹤藏在心里的千言万语，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想就这样静静地，一直看着她。
明明是埋怨她的，是怨恨她的，是在生她的气的。
可为什么现在，他看着看着，却委屈得红了眼眶。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可是苏千曲不能哭啊，不能在他面前哭。
她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假装惊讶地问他，“司鹤，你怎么在这儿，春闱放榜了，你是要去看榜吗？”
司鹤眼神微动，早已看破了她的伪装，有些好笑地望着她，“千曲，我都看到了，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苏千曲嘴角抽动，大雨瓢泼，倾泻而下，雨水沿着破损了一个角的油纸伞向下滑落，一股脑儿全都灌进司鹤肩膀。
苏千曲连忙从马车内拿出新的油纸伞递给他，“你的伞坏了，雨水都淋到身上了，用我这把。”
司鹤低头望向她手中崭新的油纸伞，冰冷的柔软一片，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望着她心疼的眼底，柔声道，“千曲，我瞧见你去看榜了，我全都瞧见了。”
他语气哀伤，落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染上了厚重的哭腔，“你为什么，要故意躲着我？”
“嗯？”你都看见了？苏千曲心里突然慌乱起来，她喃喃点头，解释道，“哦，对，我方才，恰好路过，所以，我就去，去凑个热闹。”
“恭喜你啊，”苏千曲眼神闪躲，不敢看司鹤的眼睛，“进士第六名，恭喜你，司鹤，得偿所愿，以后，你也一定会官运亨通。”
“恰好路过？”司鹤温柔一笑，“恰好路过你又为什么藏在角落里，恰好路过又为什么要等我离开。”
“千曲，你说你恰好路过，却又为什么偏偏要躲着我？”
“为什么不敢让我发现？”
司鹤委屈得红了眼眶，嘴角都染上了明媚的笑意，他问，“苏千曲，你在做什么亏心事？”
“我……我没有。”苏千曲偷偷瞥一眼他，他澄明的眼睛温柔如水，一看就会沦陷。
苏千曲不敢停留，迅速垂下头解释，“我不知道你也在，我也不是故意躲着你，我只是，随意凑个热闹罢了。”
“可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司鹤眉眼带笑地盯着她，“我看见你望着我的名字开心得转圈圈，千曲，我全都看见了。”
好似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戳破，苏千曲望着他好笑的眼睛，慌乱得不知所措，“你都看到了？”
司鹤眼神灼灼地盯着她，盯得她眼里的紧张无处遁形，盯得她内心的喜悦和心疼一览无余。
突然之间，天高地阔，司鹤顿觉心里积怨已久的郁结一扫而空，她果然是骗他的。
司鹤突然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眼里藏不住欢喜。
他紧紧地抱着她，语气都染上笑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蛊惑，“苏千曲你承认吧，你就是故意去看我的。”
“我的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你的声音，我的两只眼睛，都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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