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捧来一套华丽得令人咋舌的裙装——厚重的缎面，深邃如冬夜森林的墨绿，袖口和领口堆砌着层叠的蕾丝与细小的珍珠，裙摆上刺绣着纠缠的藤蔓与银线勾勒的花朵，腰后还有一个巨大得夸张的蝴蝶结。
束腰的系带被用力收紧时，方青青几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包装、等待送出的礼物。
整个过程在绝对的沉默中进行，只有梳子滑过发丝、衣料摩擦、束带收紧的细微声响，以及女佣们那永恒不变的、甜美的低语——
" Beautiful , Princess ."
" Perfect , Princess ."
这些夸张的赞美词句，此刻听来如同裹着糖衣的炮弹，将她高高捧在这华美的天空中。
当最后一件缀着珍珠的披肩搭上她的肩头，方青青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精致的、被华丽服饰包裹的“芭比娃娃”了。
为首的女佣再次屈膝，脸上是那种已经让方青青感到温暖的完美微笑，手臂优雅地指向那扇巨大的门：
" Breakfast is served , Princess . This way , please ."
她如同梦游般被簇拥着离开那间宽大华丽的卧房。
晨光初露，冬日的城堡尚沉浸于清冷的寂静之中。穿过幽深漫长、两侧挂满古老肖像油画的冰冷走廊，肖像上人物阴郁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追随着她。
厚重的织花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只有裙摆扫过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女佣们衣料摩擦的轻微簌簌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的神经。
终于，另一扇更为宏伟、雕刻着咆哮狮头与缠绕葡萄藤的巨大橡木门在面前无声打开。
一股混合着浓郁食物香气与冰冷石壁气息的气流扑面而来。方青青站在门口，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骤然收缩。
这是一个巨大得如同中世纪殿堂的饭厅。穹顶高得令人眩晕，描绘着诸神盛宴的壁画在幽暗的光线下色彩沉郁。饭厅高窗上凝结的冰凌折射着熹微晨光，在古老厚重的墙壁上投下幽蓝寒影。
长桌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视线的昏暗深处。
桌面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上面堆砌的银器在壁炉火光和摇曳的巨型水晶吊灯光芒下，闪烁着刺目、冰冷的寒光——高耸的枝形烛台、多层点心架、盛满水果的雕花果盘、汤盅、调味瓶罐、各种形状大小用途不明的刀叉勺……银光流淌，堆积如山，几乎淹没了桌子本身。
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煎培根、浓郁咖啡、还有某种极其昂贵、带着泥土与森林气息的奇异香气——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松露，价比黄金。
她被引导到长桌一端唯一的、如同王座般的高背雕花椅上坐下。椅子冰冷坚硬，椅背高耸的浮雕顶得她后颈生疼。
随即，女佣们无声地忙碌起来。如同变魔术一般，一道道精美的食物被端上她面前唯——小块未被银器覆盖的桌面区域。
盛在描金细瓷碗里的、冒着热气的奶油蘑菇浓汤；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太阳蛋和培根；烤得金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小圆面包；淋着晶莹蜂蜜、点缀着莓果的松软松饼；盛在精致骨瓷杯里的琥珀色红茶；还有一小碟散发着那奇异浓香的、切得薄如蝉翼的黑色片状物——松露。
女佣们动作精准，姿态优雅。汤匙被轻轻放在汤碗右侧，小巧的黄油刀搁在面包盘上，吃蛋的叉子、切培根的餐刀、抹黄油的刀、喝红茶的茶匙……每一次银器的落下，都伴随着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叮"响，在这空旷寂静、只有壁炉木柴偶尔噼啪作响的巨大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记"叮"声，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方青青恍惚的神经上。
一位年长女佣悄然近前，无声地指引着那些锃亮的刀叉。方青青微微颔首，指尖轻抬，精准地拈起该用的银匙，动作如羽翼舒展——优雅无声，全无半点犹疑的磕碰，竟仿佛此处久居的主人。
她轻轻舀起盘中松露，那浓烈的奇香瞬间弥散，似无形的手拨动了凝滞的空气。送入口中，馥郁的香气在舌尖迅速弥漫开来，如黑丝绒般滑润的质地裹挟着大地深处浓缩的精华，浓烈丰腴的滋味在口中渐渐化开，余韵悠长。
接着，她执起银叉，探向温热的黄油面包，指尖感触着那松软轻盈的弹性，送入口中，是麦香与乳脂的温柔交融，如同包裹了阳光的暖意。
此时女佣将骨瓷茶杯轻轻置于她手边，茶水滚烫，深红如宝石的液体在杯中微漾。方青青双手捧起温热的杯壁，凑近唇边，氤氲的水汽轻柔拂过她的面颊。
轻啜一口，那温热的暖流便顺着喉咙蜿蜒而下，红茶特有的醇厚中透出一丝微涩，却裹挟着熨帖周身的暖意，在这清冷城堡的早晨，由内而外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方青青端坐于晨光之中，窗外庭院里枯枝覆雪的轮廓在升腾的茶雾里逐渐模糊。
她安然静坐，姿态如画，仿佛整个古老城堡里凝结的时光与冬日清晨的寒气，皆在这方寸餐桌前被无声驯服——此刻她执杯端坐，独享着松露与面包，如同古老城堡里被晨光唤醒的一幅静美肖像。
银匙的微光、松露的浓香、面包的温软、红茶的暖雾，连同她此刻端坐的姿态，共同织成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悄然将整座城堡的肃穆和冬天的凛冽隔绝于外。
这种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困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必须知道！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当第四把勺子……一把柄上缠绕着极其精细的玫瑰枝蔓浮雕、勺面异常光亮的小银勺——被轻轻放在她右手边，用于品尝一小碟新呈上的、淋着枫糖浆的浆果酸奶时，那清脆的"叮"声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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