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文德殿。
卯时刚过,晨曦微露,钟磬之声悠扬传来,穿透薄雾,唤醒了这座历经劫波的都城。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鱼贯而入,气氛肃穆,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沉静与对未来的审慎。东京保卫战的硝烟虽已散去月余,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依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御座之上,赵桓冕旒遮面,神情沉静。他已于昨日深夜见过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关于康王赵构在河北另立伪朝之事,已心中有数,并暗中布下棋子。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眼前的朝堂,以及即将开始的这场关乎国计民生的议政。
“众卿平身。”
待山呼万岁毕,赵桓略抬右手,声音清朗,传遍大殿。
今日的朝会议题,早已通过内侍省传达下去,核心便是——如何开源节流,充实国库,以济军需,以安民生。
户部尚书蔡懋率先出班,面带忧色,再次奏报了国库空虚的窘境,言辞恳切,数字惊心。汴京解围月余,各项开支如流水般淌出,而新的财源尚未开拓,国库已是捉襟见肘。
一时间,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随后,李纲出列,简述了昨日与官家商议的,欲从江南财赋入手,以解燃眉之急的方略。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之声。江南之地,富庶甲天下,但也盘根错节,非轻易可以撼动。
“陛下,”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御史出班,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江南财赋固然重要,然其地官绅勾连,积弊深重,若贸然派员整顿,恐激起地方动荡,于国不利啊!”
“臣附议。”又有几名官员出声附和,皆是言辞闪烁,意指江南之事,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赵桓端坐御座,将群臣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些老臣,经历过靖康之变,所思所虑,多以稳妥为先,却忘了,如今的大宋,已无多少稳妥的资本。
他目光一转,落在殿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站着一名身形清瘦,面容古板,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官员。此人身着七品青色官袍,在满朝朱紫之中,显得格外寒素。
此人,正是昨日奉召连夜从京畿左近驻地赶回,清晨才匆匆入宫的两浙路转运使,齐安。
“两浙路转运使齐安,何在?”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齐安闻声,立刻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动作一丝不苟地行礼:“臣齐安,参见陛下。”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不卑不亢。
“齐卿,”赵桓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审视,“朕听闻,卿在两浙路任上,于财赋漕运一道,颇有心得。今日朝会,议及江南财赋积弊,朕想听听你的高见。”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
齐安微微抬头,迎向御座上那深邃的目光,毫不畏惧。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
“启禀陛下,臣在两浙,所见所闻,江南之弊,非止于财赋。” “然财赋之弊,其尤为甚者,有三。”
“其一,田亩不均,隐匿之风盛行。” “豪强大户,广占良田,却巧立名目,逃避赋役。” “而贫苦小民,尺寸之地,亦难逃苛捐杂杂。长此以往,国库日虚,民生日困。”
“其二,漕运不畅,官吏侵渔。” “江南米粮布帛,解送京师,层层盘剥,十不存一。” “漕卒困苦,商旅不宁。此弊不除,江南虽富,亦难济国家之急。”
“其三,盐铁之利,私贩猖獗。” “官营不振,私相授受。朝廷岁入,大半流失。” “此乃国之大蠹,不得不除。”
齐安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殿中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心头。他的言辞简单直接,却一针见血,将江南财赋的三大弊病,剖析得淋漓尽致。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齐安那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回荡。
赵桓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敢问陛下,”齐安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目光炯炯,直视御座,“陛下欲解江南之困,是欲徐徐图之,以求安稳?” “还是欲以雷霆手段,革除积弊,以济国用?”
这个问题,问得极为大胆,甚至有些僭越。
赵桓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要的,正是这种敢于直言的臣子!
“朕要的是……国库充盈,军民乐业,大宋中兴!”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 “至于手段……但凡能利国利民,朕无不可用!”
“陛下圣明!”齐安再次躬身,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若陛下真有此决心,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利刃,披荆斩棘,直面江南积弊!”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臣请陛下,授臣三权!”
“讲!”
“其一,清丈田亩之权!” “凡江南诸路,无论官绅士民,其名下田产,必须重新清丈登记。” “隐匿不报者,田产充公,主事之人,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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