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房的天窗漏进半轮残月,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牡丹图谱上,像两簇交缠的焦骨,却在重叠处透出微光。李偃飞忽然注意到沈予乔的袖口磨出毛边,那是她连日整理卷宗时被纸页割出的痕迹,就像他自己腰间的横刀,刀柄缠着的布带早已换过三次,却仍留着初次查案时的血渍。
“明日要去吏部呈交金缕甲碎片,”李偃飞转身时,衣摆扫过墙角的琉璃瓶,金粉在月光下划出银线,“他们说剩下的三片碎片,可能藏在……”
“等等。”沈予乔突然叫住他,从怀中取出片蝶形银箔,正是从裴幼薇的长命锁上取下的,“你看这背面——”银箔内侧刻着极小的字,“贞观十九年霜降,幼薇生于西市客栈,母名春娘,卒于寅时三刻。”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周大柱冒死护着的,不仅是裴家的血脉,更是个母亲临终前的托付。”
李偃飞接过银箔时,指尖触到沈予乔掌心的茧,比刚才感觉更明显些。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玄武门初见,这个总戴着面纱的女子,在查验尸体时手稳如刀,却在看见孩童遗物时红了眼眶。此刻验尸房的牡丹图谱上,焦骨牡丹的花蕊处,不知何时被她添了笔极细的金粉,像一点即将燃起的星火。
“去睡吧。”他将银箔放回她掌心,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月光,“明日还要去接小娥,苏大夫说她喝了三碗山药粥,竟抓着襁褓上的流苏不放。”
沈予乔望着他转身时披风扬起的弧度,忽然发现他后颈处新添了道浅红的抓痕——是昨夜在裴府搜查时,被暗卫的指甲划破的。就像她手背上的茧,这些伤在旁人眼中是瑕疵,在他们彼此眼中,却是无数个昼夜相伴查案的印记,是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实的盔甲。
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时,沈予乔翻开新的卷宗,在第一页写下“焦骨案”三字。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子时三刻,正是裴幼薇的生母咽气的时辰。她摸着纸页上未干的墨痕,忽然明白这世间最残酷的权谋,从来不是金戈铁马的厮杀,而是将人心最柔软的部分剜出来,磨成粉,做成冠冕,戴在沾满血污的头上。
但总有些东西,是磨不碎的。比如周大柱藏在襁褓里的长命锁,比如李偃飞替她拂去金粉时的温度,比如那些在《囚徒往生录》上被记下名字的人,他们曾来过这世间,用血泪在黑暗里画下的蝶翼,终将在某个黎明,借着光,轻轻振翅。
验尸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李偃飞又折回来,手里捧着件叠得整齐的月白披风:“夜里凉。”他将披风搭在她肩上,指尖划过她腕间的茧,这次没有避开,“等案子全结了,带你去西市看蝴蝶灯——听说今年的灯会上,有能飞上天的焦骨牡丹。”
沈予乔望着他耳尖微微的红,忽然轻笑出声。披风上带着他惯有的沉水香,混着验尸房的艾草味,竟意外地让人安心。她提笔在“焦骨案”旁画了朵含苞的牡丹,花瓣边缘留着未干的金粉,像随时会在晨光里绽开。
更声渐远,月光却更亮了。两个影子在牡丹图谱前交叠,像两朵并肩而生的焦骨花,虽历经寒霜,却在彼此的影子里,找到了能透光的茧。而这世间的黑暗,终将在这样的茧里,孵出带血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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