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她扶着柱子皱眉,"脚底下不知谁撒了水。"
贾蓉忙伸手要扶,她却侧身避开,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扫了眼他的靴底——泥里沾着半片碎红,像是石榴花瓣。
紫菱洲院里正开着两株老石榴,这会子落英缤纷,可不是别的地方能有的?
等贾蓉晃进紫菱洲的月亮门,贾悦猫着腰绕到院后。
墙根下有丛茂密的蔷薇,她扒开带刺的枝桠,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户缝往里瞧。
邢夫人正坐在上首,手里拨着串沉香念珠,每拨一颗就抬眼看看贾蓉。
尤氏缩在旁边的绣墩上,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着青白。
贾蓉半蹲着,胳膊撑在邢夫人膝头,声音压得低:"大太太放心,等族老会那天,我父亲说了,您从前那三千两的账......"
"住口!"邢夫人猛地攥紧念珠,珠子在掌心硌出红印,"你只说办不办得成。"
"成!"贾蓉拍着胸脯,"周大人那边说了,只要咱们能坐实荣国府私吞贡品,他就上折子参一本——到时候别说老太太护着,就是皇上也得给周贵妃面子!"
尤氏突然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却比哭还难看:"那......那我呢?
我帮着递了那么多话......"
"大嫂子的好处自然少不了。"贾蓉从怀里摸出个锦盒,"这是南海的珍珠,周大人特意给的——等事成了,东府的家权......"
后面的话被穿堂风卷散了。
贾悦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贾珍勾结的是周贵妃的弟弟,原来邢夫人早被捏住把柄,原来尤氏这个软性子,也被拉进了这场阴谋里!
她后退时撞断了根蔷薇枝,刺儿扎进手背,疼得她倒抽冷气。
窗纸后传来尤氏的尖叫:"谁在外头?"贾悦不敢耽搁,提着裙角往回跑,耳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的急槌。
直到冲进王熙凤的院子,她才敢停下。
平儿迎上来要扶,被她一把抓住手腕:"二奶奶呢?"
"在里屋和林之孝家的说话。"平儿见她脸色发白,忙去掀门帘,"姑娘快进去。"
王熙凤正站在案前写什么,抬头见她,笔杆"啪"地落在纸上,墨汁晕开好大一片:"怎么了?"
贾悦把方才看见的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抓住王熙凤的袖子:"二奶奶,周瑞他们要联合族老参咱们,还勾着宫里的周贵妃......"
"我知道了。"王熙凤突然笑了,那笑像腊月里的冰棱,"你去把墨哥儿找回来——他方才让人传信,说周府密室里有黑衣人,怕是要动手。"她转身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雕花木盒,打开是块羊脂玉牌,"这是老太太当年赏我的,拿着它去前院找赖升家的,让她调二十个精壮仆妇,今夜在角门候着。"
贾悦接过玉牌时,指尖触到牌底刻的"凤"字,烫得慌。
她转身要走,又被王熙凤叫住:"悦丫头。"
她回头,正撞进王熙凤的眼睛里。
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里,此刻燃着两簇火,"咱们得赶在他们前头。"王熙凤说,"等墨哥儿回来,你们连夜把对策理出来——族老会......"她顿了顿,声音放轻,"快了。"
暮色漫进窗棂时,沈墨回来了。
他的直裰下摆沾着草屑,鬓角汗湿的碎发粘在脸上,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周府密室里的黑衣人,是京郊的马匪。
他们说......"他看了眼贾悦,"说今夜子时要往宁国府送东西。"
贾悦攥着方才记在帕子上的情报,只觉掌心发烫。
邢夫人的三千两,尤氏的珍珠,周府的马匪,贾珍的账本......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转成个漩涡,渐渐浮出清晰的轮廓。
"咱们得先拿到周瑞勾结马匪的证据。"沈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枚带血的碎布,"这是我在周府后巷捡到的,上头绣着'忠勇营'的暗纹——马匪不可能有这东西。"
王熙凤突然站起,手钏在腕间叮当作响:"忠勇营是周贵妃的哥哥管的......好个周瑞,竟把军中铁器当货物运!"她抓起桌上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今夜宁国府要接的,怕不是什么绸缎,是兵器!"
贾悦只觉脊背发凉。
若贾珍私藏兵器,那罪名比私吞贡品可大了百倍——可周瑞为何要帮他?
难道......
"别想了。"沈墨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带着外头的凉意,却让她心里一稳,"咱们连夜把对策理出来。"他转向王熙凤,"二奶奶,您看......"
王熙凤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促狭,却很快被严肃取代:"你们且去西暖阁。"她指了指窗外渐浓的暮色,"月上柳梢头时,我让平儿送宵夜过去——记住,要赶在子时前......"
后面的话被穿堂风卷走了。
贾悦跟着沈墨走进西暖阁,烛火"轰"地燃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模糊的一片。
她摸出帕子展开,上面歪歪扭扭记着邢夫人、尤氏、周瑞、贾珍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箭头,指向中间的"族老会"三个字。
沈墨从袖中取出张纸,铺在案上。
那是他画的周府平面图,密室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两人的头渐渐凑在一起,笔尖在纸上游走,画出一条又一条线——那是他们今夜要走的路,是戳破阴谋的剑。
窗外,月亮爬上了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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