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的风裹着残桂香钻进暖阁时,贾悦正对着妆镜理鬓边的珍珠簪。
春桃捧着青碧色缠枝莲纹的妆匣站在身后,匣底压着李纨送来的帖子,红笺边缘被晨露洇出淡淡水痕。
"姑娘,大奶奶的帖子是素云天没亮就送来的。"春桃递过螺子黛,"素云说大奶奶特意挑了卯时三刻,说是这时候日头刚上东墙,诗社里的桂树影子最匀。"
贾悦指尖顿了顿。
前日中秋宴上王善保家的那出戏,她原以为不过是邢夫人授意的小手段,可李纨这时候邀她入诗社...她望着镜中自己眉峰微挑的模样,忽然想起昨夜沈墨说的"树大招风时,旁人递来的梯子,可能是台阶,也可能是陷阱"。
"把那方月白蜀锦帕子收进笔囊。"她放下螺子黛,"再挑支湘妃竹笔——昨日新研的松烟墨,要浓些的。"
春桃应着,从妆台暗格里取出个乌木笔匣。
匣盖掀开时,墨香混着松脂味散出来,贾悦望着笔杆上自己刻的"守拙"二字,指腹轻轻蹭过凹痕。
这是她穿书三月时,用烧红的银簪子一笔一划刻的——那时她刚在马棚里替被苛待的小丫头出头,被赵姨娘骂"庶女攀高枝"。
出了蘅芜苑,沿着鹅卵石路往稻香村走,晨雾还未散尽。
贾悦听见身后春桃的脚步声,忽然想起前世在图书馆看《红楼梦》时,总觉得诗社里的姑娘们该是"闲趁霜晴试一游"的自在,如今真身在其中,倒像踩着结了薄冰的河面——看似清亮,底下全是暗涌。
转过朱漆月洞门,稻香村的青竹篱笆已近在眼前。
门内传来细碎的笑声,是史湘云的大嗓门:"宝姐姐你瞧,这菊花开得比昨日更精神了!"
贾悦脚步微缓。
她记得原着里史湘云最是心直口快,上月她替被贾环推下水的小丫鬟出头时,史湘云还在廊下说"庶女管起主子的事,倒显得我们这些嫡女没心肝"。
可昨日中秋宴上,史湘云却悄悄塞给她一块桂花糕,说"前日是我莽撞了"。
"五妹妹来了!"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史湘云的身影撞进视线。
她穿着蜜合色撒花夹袄,发间插着支珊瑚珠钗,未等贾悦福身,便伸手挽住她胳膊往屋里带:"大奶奶等你半天了,说今日诗社就缺你这把'定音锤'!"
贾悦被她拽得踉跄,抬眼便看见正厅里的人。
李纨倚着斑竹靠枕坐在上首,月白衫子上沾了星点墨迹,见她进来便笑着招手:"五丫头快坐,我让素云煮了新收的莲子羹,还热乎着呢。"
薛宝钗坐在西首的花梨木椅上,正低头翻着一本《漱玉词》。
听见动静,她抬眼笑了笑,腕间金螭璎珞轻轻一响:"五妹妹来得正好,我刚和云丫头说,这'秋日思归'的题,该有个既合时又不落俗的解法。"
贾悦福了福,在史湘云身边坐下。
春桃将笔囊递来的刹那,她触到囊底硬邦邦的帕子——那是沈墨昨日塞给她的,说"诗社里若有人使绊子,这帕子上的墨痕能当凭据"。
"今日的题是'秋日思归'。"李纨端起茶盏,茶烟袅袅漫过她眉梢,"既是诗社,便不讲究那些虚礼。
我先抛砖引玉,说几句——归者,或归乡,或归心,或归往旧人旧事。
各位妹妹且放开了写,写得好的,我让素云去前院折两枝新开的绿梅,插在各人房里。"
史湘云立刻拍了下桌子:"大奶奶这赏头妙!
我昨日还和翠缕说,咱们屋里的花都是红的,缺两枝绿梅衬衬呢!"
众人皆笑。
贾悦望着案上铺开的薛涛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杆。
秋日思归...她想起前日中秋宴上,贾母拉着她的手说"我这五丫头,比那几个嫡女更贴心";想起穿书那日,她跪在祠堂里听老嬷嬷说"庶女要学的,是把刺藏在软里";想起昨夜沈墨在廊下说"你写的诗,该让她们知道,庶女的笔尖,也能画出月亮"。
墨在砚里研开时,有细碎的金箔浮起来——这是春桃特意加的,说是"添点贵气"。
贾悦望着金箔在墨汁里打转,忽然想起前世母亲教她写作文时说的"文章要写心"。
她提起笔,笔尖悬在纸上方半寸,忽然落下去,笔锋带着风:
"寒砧敲碎玉阶霜,雁字横秋过短墙。
旧帕犹存离别泪,新醅难解故园香。
灯前细数南来信,枕上频惊北去航。
最是篱边黄菊好,年年待我踏归乡。"
写完最后一个"乡"字,笔锋在纸尾轻轻一挑,带出半粒墨点,像滴未落的泪。
"好!"史湘云凑过来看,手指差点戳到纸,"五姐姐这'旧帕犹存离别泪',比我前日写的'菊冷难温酒'强多了!"
李纨接过诗笺,眼尾微挑:"立意深,笔力稳。
这'细数南来信''频惊北去航'两句,把归心写得既绵密又透亮。"她转头看向薛宝钗,"宝丫头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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