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下了长途车,回到厂门口时,还没进门就皱起了眉。
厂区门前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编织袋、蛇皮袋,甚至还有两个用棉被裹成球的卷铺盖。几个年轻工人蹲在墙角抽烟,一边盯着楼上,一边嘴里念叨:“那张上铺要是还不腾,我今晚就睡仓库。”
大门口贴着一张红纸“开工通知”,纸边被风撕起,啪嗒啪嗒地拍着铁门。饭堂外排着长队,炊事班两个大嫂正往锅里添米,锅边一个男工小声抱怨:“饭还行,睡觉是猪圈都不如。”
李向东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穿过厂区时,碰见老胡领着三四个外地来的新工人,正在看车间安排,他点了点头:“回了?”
老胡脸上带着疲惫:“回了,可屋没了。年前搬走的人一多,回来床位都不够用了,住外面又涨价,吵得厉害。”
李向东一言不发,快步上楼,进了办公室。
罗燕已经到了,穿着灰毛衣,手里拿着一叠报表;王哥坐在沙发上,正翻着一张车间排班单。看到他进来,两人一齐起身。
“坐。”李向东一挥手,“先汇报情况。”
罗燕声音一如既往地稳:“总人数返厂率87%。车间人员基本齐,但有22人未按时返岗,其中大部分是因为宿舍问题。”
“具体怎么回事?”李向东眉头微蹙。
“年前一批工人退了房,本想年后再找,但节后房租集体上涨。原来30块一个床位的,现在要50甚至60,有的房东不租集体工人,嫌麻烦。”
王哥插话:“还有几个年轻女工,说要去富士通,说那边厂子大、有独栋宿舍、饭堂伙食也强。她们嘴上不说,其实心动得很。”
屋里一时间静下来。
李向东沉默了几秒,低声说:“这事儿必须想办法。”
午后,阳光正烈,厂区外头的水泥地却依旧带着节后的浮尘。李向东没进办公室,而是拐弯出了厂门,朝着工人常住的那片老居民楼走去。
这片合租房区是个旧粮站改的,一排排红砖平房,屋檐上挂着脱色的塑料布,窗台缠着铁丝晾衣服,下面一地积水。他走到最里面那栋,门口贴着一张撕了一角的通知:“本月起租金调整——每床位60元起,先到先得。”
“向东哥?”一个满脸汗的年轻人拎着脸盆出来,一看到他顿时惊了。
李向东点点头:“你们住这儿?”
“是啊。”小伙子赶紧推门让他进屋,“哥你别嫌乱。”
屋子不大,顶多十二三平,摆了三张上下床。每个床位都围着塑料布,一股潮湿的汗味混着炒菜油味扑面而来。角落里放着电饭煲、水壶、塑料桶,桌上堆着没吃完的泡面和咸菜罐头。
“这住了几个人?”李向东问。
“六个,晚上还得轮着去洗手间。厕所堵了两天没人管,半夜都得抢。”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工人从上铺探头,“以前这屋40块,现在涨到65,说是年后房东都合起伙提价了。”
“隔壁还有人住得更惨,十个挤一屋,楼上睡睡袋。”
李向东没接话,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外面传来电扇转不动的呜呜声,墙上开了裂,窗户缝贴着旧报纸糊风口。他心里一沉。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小伙从隔壁探头,冷不丁来一句:“向东哥,说实话,你这厂子给得不算高,吃也一般,现在房租还涨。真是想干也干不长,撑不住啊。”
话说得不重,但直白。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向东看着他几秒,忽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说完,他转身就走,临出门还回头扫了一眼这堆人的鞋子——破旧、湿泥斑驳,一排排歪着在门口。
回到厂里,天已经开始泛黄。他没进办公室,直接走进财务室,把账本翻开一页页看。
年前的盈利是实打实的,但人工、物料、运输、场地……每一项都在涨,特别是人力——如果接下来稳定不了队伍,交货出问题,就是砸牌子。
罗燕敲门走进来:“我听说你去了合租区?”
李向东点点头,手指还在账目一栏里画圈。
“你怎么看?”他问。
罗燕拉过椅子坐下:“补贴可以给,但不是长久之计。再拖下去,外面的厂都有专门宿舍,我们这点工资本来就没优势,人肯定留不住。”
李向东没说话,片刻后合上账本,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头紧锁:“我们要不要自己租一整栋楼,腾出来改宿舍?”
屋里安静了几秒。
罗燕抬眼看他,眼神认真:“你真准备这么干?”
李向东缓缓点头:“如果不做,就不是工人流失,是根都断了。”
当天晚上,李向东在会议室里拍板,将厂区二楼靠西侧的旧仓库临时腾出一部分,先安排那些实在没地方住的工人过夜。
“先收拾出两间出来,搭排插、铺木板。别讲究干不干净,起码能落脚。”他说完,扭头就对王哥道,“你去五金街一趟,买帆布、木板、薄垫,能送货就让他们送,不能送就让老孙那辆三轮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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