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台州码头,知府赵启铭站在一众官员最前方,绯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眯眼望向海面,远处那艘朱红楼船正缓缓靠岸,船头"代天巡狩"的旗帜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来了。"赵启铭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身后几位知县立刻整了整冠带,彼此交换着眼色。
黄岩知县刘守义凑近天台知县王德海耳边:"听说这位陈御史不一般,在杭州城外亲手斩杀过倭寇..."
"嘘——"王德海用袖子掩住嘴,"再厉害也是人,是人就有价码。"他眼角余光瞥向码头旁那几辆装满箱笼的马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赵启铭轻咳一声,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这位台州知府的视线扫过每个下属的脸,最后落在海面上:"诸位记住,账目都做得详尽了?"
"大人放心,"临海知县李茂才急忙应道,"下官亲自核了三遍,连十年前修城墙的账都补齐了。"
赵启铭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如海。
他想起半月前胡宗宪公子来台州时的情形——那位衙内收了三千两白银和两个扬州瘦马,回去后不也把台州夸成了抗倭典范?
"据传这位状元公生活极为奢靡,"赵启铭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对沿途馆驿十分不满,嫌枕头不够软。"他转身面对众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要收了我们的钱,这事就好办。"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吹散了赵启铭接下来的话语。
楼船已经靠岸,跳板"砰"地一声搭在码头上,几名锦衣卫率先下船列队。最后出现的是一袭青色官袍的陈恪,腰间银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么年轻?"仙居知县忍不住低呼。
赵启铭也是心头一震。
他本以为能写出《十户联保章程》的必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没想到竟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眉目清朗如画中人物,唯有那双眼睛——赵启铭与之对视的瞬间,仿佛被利剑刺中,那目光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下官台州知府赵启铭,恭迎巡按大人!"赵启铭率先行礼,声音洪亮得恰到好处。
陈恪快步下船,亲手扶起赵启铭:"赵知府不必多礼。"他笑得温润如玉,哪还有方才的锐利,"本官初到台州,诸事还要仰仗诸位。"
这一扶,赵启铭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一半。
他偷眼打量陈恪的穿着——虽是七品鸂鶒补服,但料子是上等的云纹杭缎,腰间玉佩更是价值连城的和田青玉。
看来传言不假,这位御史大人确实讲究。
"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在府衙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赵启铭侧身引路,绯袍上的云雁补子在阳光下泛着华丽的光泽。
陈恪欣然应允,与众人一路谈笑风生。
他时而询问台州风物,时而吟诵几句应景诗词,对保甲法却只字不提,活像个游山玩水的闲散文人。
"听闻大人殿试那篇《盐铁论》被皇上赞为'经国良策'?"赵启铭试探道。
陈恪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不过是些书生之见,哪比得上赵知府镇守海疆的实绩?"他忽然指着路边一株金桂,"好花!台州水土果然养人。"
赵启铭心中暗喜。这位御史越是避谈正事,越说明心中有鬼。
他朝身后的李茂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悄悄落后几步去安排酒宴。
府衙花厅内,八仙桌上已摆满珍馐。
东海大黄鱼足有三尺长,鱼嘴含着明珠;雁荡山珍摆成仙山模样,山顶是用燕窝堆出的雪冠;更有从宁波急递来的鲜蟹,蟹壳上还凝着海水的咸香。
"太破费了。"陈恪站在厅门口,脸上写满惊讶。
赵启铭心中冷笑,面上却堆满殷勤:"大人说哪里话?台州虽是小地方,也不能怠慢了天子使臣。"他亲自为陈恪斟酒,"这是家酿的'海天春',用梅花雪水酿制,埋在海边三年才取出。"
陈恪浅尝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酒!清冽中带着海韵,难得!难得!"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
陈恪来者不拒,与每位官员都碰了杯,对黄岩县的特产蜜橘赞不绝口,又夸天台山的云雾茶堪比贡品。觥筹交错间,他脸颊微红,眼神却愈发清亮。
"大人,"赵启铭见时机成熟,亲自捧上一个锦盒,"台州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土仪,还望大人笑纳。"
锦盒开启的瞬间,满座皆惊。里面竟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狮子,每只都有拳头大小,雕工精细到鬃毛根根分明。在烛光映照下,狮眼处的红宝石泛着妖异的光泽。
"这..."陈恪似乎被惊到了,手指在盒边轻轻颤抖。
赵启铭心中大定,趁热打铁道:"听闻大人属虎,这翡翠狮子最是镇宅。台州海风咸湿,放在书房能祛潮气。"
陈恪的眼神在翡翠狮子上流连许久,终于轻叹一声:"赵知府盛情,本官却之不恭了。"他合上锦盒,随手交给身后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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