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说话的声音,丝毫没有起伏的波澜,任何情绪音调都不存在。
陈槐朝他走近,反问他:“你这是准备打水?”,一句话便将那人的思绪转到其他地方,他点点头,弯腰把木盆放在地上,双手吃力地握住打水的摇把,勉强打上半桶水,再把水倒向地面的盆。一番辛苦费力的操作下来,半桶水倒掉大半,剩下三分之一的水量,在盆里晃荡。
打好水后,帮厨转身端起木盆朝厨房走,俨然忘掉刚才询问陈槐的事情。
陈槐叫住了他:“还请留步。”那人听到声音立即停下脚步,只是不退不进,端着木盆停在原地。陈槐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空洞无神的双眼问道:“我初来乍到,有几个问题十分好奇,烦请兄台帮我解答一二?”
“嗯。”男人麻木地点头答应,两秒之后,他的眼睛忽地闪过一丝亮光,随即他仿佛变了个人,先是把木盆放在地上,随后左右摇摆,双臂向上伸展,来回摇晃。一套动作下来,他揉着僵硬的脖颈,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不少:“什么事?”
陈槐被此人的突然变化微微感到惊讶,不过转瞬恢复如常:“不知客栈的招牌菜是什么?我从昨晚到现在,一顿饱饭还没吃过,正准备点菜,又不知道吃什么好。还请兄台帮帮我。”
男人狐疑地上下大量陈槐,嘴角向上抬起,“你问老刘头啊,或者小翠。没事儿你来我们后院乱转什么?”他说完这话,眼神不自在地瞥向陈槐身后的地面,立马又收回目光。
“总之,别点金玉良缘和金玉满堂,其他随便。”
陈槐确认自己没听错,“这两道是菜?”
“不然呢,反正你别点。没事儿别找我,没看我忙着呢。”他说完话,上一秒还挺拔的身姿,这一秒又弯腰颓废地缩了回去,眼神当中遮盖不住的生怯,壮着胆子和陈槐对视,半秒的时间都不到,身体哆嗦着收回目光。
厨房这时传出极高的呼声,时间卡得刚刚好,好像里面的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才喊他。
“草生!你死哪儿去了,还不回来!”浑厚的声音从丹田发出,想来是出自里面那位挥勺颠锅的大厨。
草生急忙小声回道:“来了。”他双臂抱着木盆,趿拉着脚上打补丁的布鞋,急匆匆往厨房跑,随着他进门,里面的谩骂声又一次响起。
“养你是吃白饭的?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还有你,蠢笨如猪,怪不得阿爹阿娘不要你。”
陈槐走快两步进到厨房,就看到大厨拎着锃亮的勺子,高高扬起在半空,用力狠毒地砸向两人的脑袋。他拿勺子指向草生恶狠狠地说道:“你也是,没爹没娘的畜生。”
两个帮厨身体发抖,跪在厨师面前。
“咣叽!”铁勺被扔进锅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厨拿着水瓜不甘心地咬了一口,肥腻的手指不忘继续指指点点:“你们两个什么德行,要不是我李满仓心善,把你们从大街上捡回来,你们早就饿死街头了。哪儿还有如今这待遇,跟着我还不够享福吗?天生的贱命!干点活磨磨唧唧,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陈槐没有走近,而是站在门口,听李满仓的话,不像是单纯的狠骂,更像是恨铁不成钢。见李满仓的水瓜吃完,陈槐这才走上前去打圆场。
“不好意思,这事怪我,是我刚才拉着这位小兄弟,打听了点儿事。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
李满仓眼中的鄙夷丝毫不藏,完全暴露出来,嗤笑道:“你向傻子打听事儿?他能说得明白吗?”陈槐的目光移向跪着的两人,随即说道:“我正愁点什么菜,这不正巧看到小兄弟打水,就想问问有没有招牌菜可以推荐。”
“没别的事儿,您看这误会了。”
陈槐说完这几句客套话,着实佩服起自己现在这张嘴,他身边有两大名嘴,天天相处,自是能学到一些他们遇人谈话的技巧。若是以前,他惯是直来直往,遇见开心的事儿了,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说。若是碰上那些令他不愉快的事,他可绝不留情。现在那两个人不在身边,遇到诸如现在这样的场面,还得是他模仿着那两人的说话方式来办事。
李满仓的眉毛一高一低,明显不信,“一个两个话都说不全,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他指着右手边的一堆菜,“石头,你把这些菜洗了,等会儿炒。”
右手缺失手指的帮厨这才站起来,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当即忙活择菜洗菜。
李满仓左脚离草生十厘米处微微抬高,示意他站起来。
草生的手指紧紧交缠勾在一起,脑袋低到地里,肩膀内扣让他的个头显得更低。
“你给我重复重复,我听听你嘴里能说出什么东西。”
“刚才他问你的问题,你都说什么了?”
草生迅速回答:“我说……让,让……客官随便点菜,都,都可以做。”
李满仓听到满意的回答,嘴角咧开,“行了,切肉去。”他看着草生仓皇跑去案板的身影,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他得这么说。胆敢乱说一句,直接给我滚去刷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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