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是怎样的狼藉呢?
褚瑾割了那老头的头颅,用一截染血的麻绳,按照古书里人族最原始最张扬的方法放在城门最显眼的地方吊首示众,边上还贴了他洋洋洒洒写出来的大长篇,罄竹难书指责御兽宗和万星门如何勾结,又是如何虚伪罪恶。
最末一行写着“天理昭昭”四个字,最后一捺拖出锋利的弧度,像柄出鞘的刀。
其实褚瑾一开始没想回去的。
但是谁知道呢?
可人间的风向来善变,要么锦上添花,要么落井下石。
前一日还在传颂的檄文,转眼就被二世祖被太监后暴毙的香艳传闻碾成齑粉。茶馆里的说书人将"妖族虐杀"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看见利爪如何剖开锦缎衣裳。愚昧者的注意力从抓马的真相转向残忍的妖族祸害人间,酒客们就着血淋淋的细节下酒,谁还记得那篇被野狗叼走的控诉?
魂飞魄散的逝者没有得到安息,反倒是被架在风口浪尖反复鞭笞。
褚瑾找了个破庙安安稳稳睡了一觉,醒后才觉得天地间原来真的被泼了一盆腥臭的血墨,有人空口颠倒黑白,有人苦苦寻觅不得公平。
晨光从残破的窗棂斜斜地刺进来,照见浮尘里飘荡的谣言、栽赃和颠倒黑白的窃窃私语。有残魂哭嚎着要讨一个公道,却连仇人的脸都看不清;有卫士高喊着斩妖除魔,手里却攥着沾血的灵石。
于是这个年轻的大妖没忍住,披了个捡来的黑衣裳等到天黑,跑去找灵双双了。
“你是妖?”
“你杀的人?”
少女被禁足在院中,褚瑾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口中晦涩,紧着嗓子和灵双双同一时间吐出几个字。
灵双双坐在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藏的短刃。褚瑾站在墙头,月光泼了他一身银白,却照不透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这天的夜还是黑,但月亮亮得刺眼,乌云不知何时散尽了,像是连天道都懒得遮掩这场荒唐。
魏暄抱着酒瓶子蹲在门口望风,是不是紧张兮兮地回头看着两人之间的一片死寂。
“是。”灵双双倒是很坦荡,直截了当就点头承认了。
夜色如墨,月光却亮得刺眼,将院中每一寸砖石都照得发白。
“化神期那个妖也是你?”
“是。”
褚瑾垂着头,月华染上睫毛:“我......”
“别吞吞吐吐的。”灵双双却觉得烦躁。
这种烦躁在她手起刀落了那个死胖子的命根子,剁了喂他的宠物灵犬的时候没有,在东窗事发之后被禁足等着师尊来接她回去接受处罚的时候没有,可现在,看着褚瑾那张欲言又止的脸,一股不知道是为什么的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我什么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褚瑾低着脑袋,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挤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毫不相干的话:“......魏暄的酒还在我院子里。”
和褚瑾半点酒也不沾不一样,魏暄这个从人间闯上来的浪荡儿嗜酒。灵双双为了防止他发酒疯,勒令褚瑾锁了他那点酒。
灵双双抹了把脸,猛地站起身,袖中短刃“铮”地弹出半寸寒光:“你走。”
褚瑾没动,指节却一点点绷紧,像是要把掌心的空气捏碎,只是固执抬头,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一言不发看着灵双双。
灵双双冷笑,感觉心里的火气冒出来了:“褚瑾!你他娘的是不是蠢蛋!我是不是让你安安分分带着,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去干!我去干!你一个行走的药材逞什么英雄!”
她有点歇斯底里了,站在台阶上看这个清清冷冷但是总是温温和和的少年。
“你他妈是不是当妖脑子进水了听不懂人话!啊?我是万星门的嫡系弟子,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可是你呢?你呢?”
你就是个没权没势还造人垂涎的妖,化神期又怎么样?名门正派渡劫大乘多了去了,褚瑾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行走的药材罢了!
褚瑾张开嘴,一个字也出不来:“我......不知道。”
“你你你你个屁!我杀人放火还要昭告全世界吗?还是在你眼里我灵双双就是和他们一伙儿的无耻小人?现在好了,事情暴露了。”她一把坐下,夺过魏暄葫芦就的酒是一大口灌下。
这酒烈得很,刺得她狠狠呛了几口,脸上潮红,有什么液体在闪烁,不知道是飞溅的酒液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全修真界都知道万生梅现世了!你知道那些人在商量什么吗?他们在讨论是怎么把你分了,把你炼成延寿丹还是破境丹!”
她狠狠抹了把脸,指节用力到发白,低头喘气闷着声:“你回去。”
褚瑾:“回哪儿?”
灵双双恶狠狠的:“哪来的回哪去!”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褚瑾站在原地,黑色的兜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忽然很轻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轻很轻很勉强的笑容:“那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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