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苏倾城立在椒房殿廊下,看着义父在宫道上渐行渐远的背影。楚昭递来披风,轻声道:“瞧着倒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皇后却攥紧手中的帕子——方才请安时,她分明看见苏承德转身时因疼痛而佝偻的脊背,与很多年前那个在雪夜为她送御寒棉衣的挺拔身影,早已判若两人。
暮色降临时,苏承德在书房展开西域舆图,新添的朱红批注力透纸背。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惊起栖在枝头的寒鸦。老人望着月光下的楼兰疆域,忽然想起受伤那日漫天的黄沙,以及流箭袭来时,自己脑海中闪过的最后念头——这未竟的新政,可千万不能耽误了。
深秋的银杏叶铺满宫道,金黄的落叶在苏承德的蟒袍下摆翻卷。他扶着龙柱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渍染红了袖口,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案上尚未签署完的新政文书。当最后一道关于漕运改制的朱批落下时,砚台里的墨汁已在寒意中凝结成冰。
"太师!"小太监惊恐的叫声划破寂静。苏承德栽倒在书案上,旧箭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新添的风寒又似毒蛇缠住咽喉。再次醒来时,眼前晃动着萧则链通红的眼眶,皇帝死死攥着他的手,声音发颤:"义父若再不爱惜身子,朕...朕就罢了你的官!"
椒房殿内,苏倾城捏着太医的诊断书,指尖几乎要将宣纸戳破。"劳损过度,旧伤难愈"八个字刺得她眼眶生疼,恍惚间又回到儿时…楚昭默默将熬好的汤药推过来:"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太师府前守着御林军,不许任何人递奏折。"
然而三日后,萧则链却在御书房撞见咳得喘不过气的苏承德。老人倚着屏风,膝头摊着被强行截下的边疆军报,沙哑道:"陛下,西北粮草调度..."话音被剧烈咳嗽打断,龙案上的朱砂砚却突然被皇帝掀翻在地。
"够了!"萧则链抓起披风裹住摇摇欲坠的身影,"当年天牢里,您说要看着朕坐稳江山;如今江山稳固,您却要食言?"他的声音带着少年时的执拗,像极了当年被关在地牢里…
苏承德望着眼前已过不惑之年的帝王,忽然笑出声,震得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他颤巍巍摸出怀中珍藏的先帝遗诏,泛黄的纸页上"托孤"二字依然清晰:"老臣这条命...早就许给了江山。"
最终,萧则链将苏承德软禁在城郊别庄,每日派御厨送去滋补膳食,命画师临摹历代贤相画像挂满书房。某个雪夜,苏倾城悄悄来探病,却见义父正就着烛火,在屏风背面用炭笔勾勒新政推行的改良方案,苍老的背影…
别庄的腊梅开得正好,暗香透过雕花窗棂漫进书房。苏承德半靠在罗汉榻上,枯枝般的手指还握着炭笔,屏风背面已密密麻麻写满新政批注。忽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未及开口,赵崇贤已大步跨进,玄色锦袍带起一阵寒风:“老东西,命都不要了?”
唐民怀捧着药罐紧随其后,花白胡须随着叹息颤动:“当年阿兰娜之乱都没把你击垮,倒要折在这案牍劳形上?”话音未落,护国公刘佑安直接夺过苏承德手中炭笔,少年时随萧则链征战沙场的虎虎生威仍在眉眼间:“您再这样,陛下该连我们一起罚去守皇陵了!”
苏承德望着眼前三人——赵崇贤鬓角新添的白发,唐民怀被书卷压弯的脊梁,刘佑安铠甲留下的伤疤,忽然想起新帝登基那日,四人在乾清宫立下的誓言。他撑着榻沿欲起身,却被赵崇贤按住肩头,老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咱们几个,就你最不爱惜身子。”
“西北的粮草...”苏承德刚开口,便被刘佑安截断:“有我盯着!您当年教我的排兵布阵,还不至于连粮草调度都办不好!”唐民怀将温热的药碗塞进他手中,药香混着腊梅味:“陛下让我每日来给您讲《资治通鉴》,说要当面对质。”
暮色渐浓时,四人围坐在炭盆旁。赵崇贤说起朝堂趣事,逗得唐民怀直抹眼泪;刘佑安炫耀新得的宝驹,却被苏承德笑着指出马具的破绽。火光映在墙上,恍惚又回到少年时,他们跟着先帝骑马射猎的光景。
夜深人静,苏承德望着案头未完成的批注,又看了看窗外三人远去的背影。寒风卷起一片腊梅,轻轻落在炭笔旁。他终于放下笔,披上狐裘走向床榻——或许,为了这些并肩走过风雨的老友,也该好好活下去。
喜欢江山情殇请大家收藏:(www.shuhaige.net)江山情殇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