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尸炉的铜门开启时,积年的尸油顺着青砖缝淌成蜿蜒的小溪。裴砚用六指勾住铁链,齿轮咬合的声响惊飞了檐角乌鸦,腐臭的热浪裹着骨灰扑面而来。苏晚掩住口鼻的绢帕上,金丝绣的南海鲛人忽然泛起幽蓝——这是遇毒即变的鲛绡纱。
"姑娘可读过《鹖冠子》?"裴砚忽然开口,铁尺拨开焦黑的残肢,"所谓‘尸居而龙见’,这具焦尸倒比活人更会说话。"
炉膛深处蜷缩着具人形焦炭,唯有左耳垂的青铜耳珰完好无损。苏晚蹲下身,香囊暗格里滑出银针,针尖沾取耳珰内侧积垢时,忽见裴砚的六指按在焦尸下颌。
"岭南槟榔混西域毒芹籽。"他指尖碾碎齿缝残渣,"《洗冤录》卷五载,元丰二年广南东路转运使暴毙案,用的便是这等‘阴阳煞’。"
文吏举着的桐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苏晚凝视焦尸蜷曲的指骨,恍惚看见七岁那夜的母亲——她也是这样蜷缩在炼丹炉前,攥着半卷《参同契》,嘴角渗出的血染红了"铅汞论"三个字。
"司理参军!"仵作突然惊叫。焦尸胸腔在冷却后竟发出咯咯声响,裂开的骨缝中滚出颗金丸。裴砚用铁尺截住金丸,上刻的西夏文字让众人倒吸冷气:"长生天的诅咒永随六指。"
苏晚的银针突然颤动。她蘸取香灰在青砖上勾画,灰迹遇腐液竟显现汴京地图。"龙涎香引路,尸油为墨,这是有人用焚尸炉做丹青。"话音未落,裴砚的六指已按上炉壁某处刻痕——形似孩童抓挠的印记。
"元丰七年三月初七,香疫案第三百六十一具尸体。"他突然背诵起卷宗,"焚尸者记录:‘幼童左手六指,抓炉壁七道痕’。"铁尺刮去积灰,露出下面崭新的刻痕:七道,分毫不差。
苏晚的银香囊坠地。二十年前香疫案发生时她尚未出生,但母亲遗留的手札里确有同样记载。最可怕的是,眼前焦尸的骨相...分明是成年男子。
"借尸还魂?"文吏颤抖着写下记录。
裴砚却将金丸投入醋瓮,西夏文字遇酸化作血咒:"青蚨血引,六指为凭。"他突然撕开左袖,六指根部的疤痕在火光中宛如活物:"苏姑娘当年饮下的,可是混着鲛人血的返魂汤?"
记忆如毒蛇噬心。苏晚踉跄后退,后腰撞上装骨灰的陶瓮。七岁生辰那夜的画面汹涌而来:母亲攥着六指海神像,将滚烫药汤灌入她喉咙,窗外暴雨中传来整条街的哀嚎。那夜的汴京城,家家户户飘着雪中春信的香气。
"大道废,有仁义。"裴砚忽然吟诵《道德经》,铁尺挑起焦尸的耳珰,"聪明如苏夫人,难道没教过你‘绝圣弃智’才是保身之道?"
耳珰在火光中翻转,内侧微雕的郓王印鉴赫然在目。苏晚突然醒悟:三日前茶楼听书,说书人正讲到郓王赵佶新得的南海珊瑚树——与玉簟秋尸身上的红珊瑚簪分明是同料所出。
门外突然传来骚动。看守焚尸炉的老吏撞进来,喉咙发出咯咯怪响,十指在颈间抓出血痕——竟是突发哑疾。裴砚箭步上前扣住其脉门,脸色骤变:"七日噬心蛊,下蛊人当在..."
话音戛然而止。老吏七窍迸血,临死前蘸血在地上画出残缺八卦。苏晚认出这是《周易》"地火明夷"卦象,母亲手札最后一页正是此卦,批注写着:"明入地中,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裴砚忽然轻笑:"好个用晦而明。"铁尺劈开焦尸盆骨,取出一枚青铜钥匙,"苏姑娘可认得此物?这是贵府藏书楼的七星锁钥,去年重阳节随令堂一道葬入祖坟。"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焚尸炉的铜门在风中开合,撞出鬼哭般的声响。苏晚握紧银香囊,忽然嗅到极淡的雪中春信香——来自裴砚染血的袖口。她终于明白,这个总在咳血的司理参军,身上藏着比焦尸更灼人的秘密。
"参军可听过‘铸鼎象物’的典故?"她突然开口,指尖香灰随风画出饕餮纹,"《左传》云:‘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如今这鼎中物,怕是活过来了。"
裴砚的六指抚过炉壁刻痕,暗门轰然开启。密道石阶上布满黏腻的苔藓,尽头隐约传来婴孩哭声。他转身将鱼形符牌塞入苏晚掌心,符上铭文烫得惊人:"此去或见黄泉风景,姑娘切记——至阴之中,必有真阳。"
暗河腥风卷着磷火扑面而来。苏晚踏出第一步时,怀中的银香囊突然迸裂,青蚨币上的铭文在幽光中清晰可辨:"元丰七年制,皇城司青蚨使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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