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到了乔楚的住处。楼道里声控灯的光线昏黄暧昧,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勉勉强强照亮乔楚侧脸的轮廓。他倚在斑驳掉漆的金属门框上,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送我回来。”
张妍就站在台阶下面,微微仰着头看他,楼道灯的光线落在她眼底,仿佛点燃了两簇微小的火焰。她没动,也没接话,只是唇角轻轻向上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笃定的进攻姿态。“难道你不邀请我到你住处坐一坐吗?”她反问,声音不高,却像投石入水,搅乱了狭窄楼道里那点稀薄的平静空气。
乔楚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口。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合页发出一声拖长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张妍高跟鞋的清脆声响踏了进去,瞬间被一股混杂着陈旧木质家具、烟灰、泡面调味包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独居男性的沉闷气息所吞没。
“你就打算在这蜗居吗?”张妍环顾四周,眉头毫不掩饰地蹙起,挑剔的目光扫过这不足五十平方的空间。墙壁有些地方已经显出灰黑的霉点,墙角堆着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硬纸箱。唯一称得上整洁的,是靠近唯一小窗的角落——那里搁着电脑、各种书籍、文件。
乔楚没看她,径直走到那张被当作餐桌兼工作台的破旧折叠桌前,拧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喉结急促地上下滑动。“那有什么办法呢?”冰凉的水似乎也没能浇熄他声音里那股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粝感。
“既然我走到这一条路,”他放下瓶子,目光终于落到张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顽固的平静,“我只有往前走。”
张妍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廉价的地板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停在他面前,离得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昂贵香水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冽气息。“难道你真的不考虑换条道?”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试图说服的柔软,却掩盖不住底下那股惯于掌控的强硬,“乔楚,有些路走到黑,未必是坚持,只是…偏执。”
乔楚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你知道我的性格,”他说,声音低沉下去,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走到窗边墙上挂着的靠山村发展规划图前。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沉重得如同这间小屋低矮的天花板。
张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乔楚那张堆满文件草稿和揉成团的废纸的折叠桌前,放下自己那只价值不菲的手袋,发出轻微的一声。她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那是一张聘书。
乔楚的目光盯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瞳孔猛地一缩。他没有碰那张聘书,反而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或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张妍,”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张妍打断了乔楚的话,“你帮帮我吧,我爸爸已经年老,我真的很累,我的公司需要你。”
乔楚脸色仍不动。
张妍被这平静噎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难道你就要像村里那些人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像现在这样,挤在这破盒子里,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放不下?”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看看靠山村现在!是,路是修了,新房子是盖了几栋,可骨子里呢?还不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外跑?打工,进城,让孩子享受所谓的‘优质教育’——这就是他们眼里唯一的活路!唯一的指望!你也要这样吗?”
“不!”乔楚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几步跨到墙角,粗暴地拨开几个蒙尘的纸箱,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叠东西。那是一摞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打印资料。他抓起最上面的一册,猛地转身,用力拍在张妍面前的折叠桌上!
“啪!”一声闷响,灰尘在灯光下激扬起来。
张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落在那翻开的册子上。不是文字,是图片。一页页,清晰、专业,甚至带着某种澎湃的生命力。
第一页,是航拍。镜头下,不再是记忆中贫瘠破碎的黄土地,而是成片起伏的梯田,线条流畅,层次分明,像大地的指纹。田埂上栽种着整齐的果树苗,绿意初萌,如同给山坡披上崭新的网格衣衫。一道新修的水渠,像闪亮的银带,在阳光下蜿蜒流淌,滋润着曾经干涸的土地。
第二页,特写。饱满得几乎要撑破表皮的柑橘,金灿灿地挂在枝头,果皮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旁边是分拣包装的车间,穿着统一工服的村民,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和专注,正将分好级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印着“靠山金橙”字样的精致纸盒里。那笑容,不是麻木的辛酸,而是有盼头的踏实。
第三页,一群半大的孩子,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的校服,围在村小学新建的、宽敞明亮的图书室里。窗外是绿油油的实验田,几个孩子正蹲在田垄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在比划着讲解,孩子们听得入神。照片一角,墙上挂着醒目的标语:“知农,爱农,兴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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