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窗边的一张宽阔低矮的茶桌前,一个身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面朝窗外。
周维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每一步接近都像踏在鼓点上,沉重而缓慢地走向那扇通往未知的帷幕深处。
“请坐,周先生。”那身影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是一个女人温润沉稳的声音。
她转过身,周维民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她,呼吸几乎瞬间凝滞。
女人大约五十上下,眼角有着岁月精心勾勒、无法掩藏的纹路,可这些纹路反而赋予她一种穿透时光的、沉甸甸的宁静力量。
她保养得宜,皮肤光洁,然而那双眼睛,平静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像是沉溺埋葬过太多不该被人触碰的故事与代价。
那份平静底下,仿佛正游移着无声雷霆般的权威。
一身质感上乘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几乎融入窗外渐渐浓郁的暮色,颈间只一枚光泽内敛、毫无炫耀之意的素面翡翠吊坠,折射着玻璃墙外渐次点亮的万家灯火。
“金先生让我向你问好。”她开口道,嘴角勾起的弧度堪称精确,如同精密仪器测量过,“不必紧张。你安全了。”她从容地在宽大的丝绒矮塌上坐下,姿态优雅如宫廷壁画里的贵妇。
一名穿着中式立领制服的年轻侍者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动作行云流水地开始侍弄茶具——紫砂壶泛着温润哑光,茶盏素白,薄透如卵壳。
热水冲入茶壶,激起一阵细小而密集的窸窣声,在这极致安静空旷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周维民在她示意下坐到对面,沉重的身躯陷进柔软得没有一丝声响的沙发里。
那昂贵的包裹感使他更加僵硬。
侍者将一盏清亮透碧的茶汤放在他面前。
他端起那只玲珑的白瓷茶杯,指尖冰凉的触感和微烫的杯壁形成鲜明而令人不安的对比。
茶是好茶,温润甘醇,可当它滑过喉间时,那曾支撑他数年熬过牢狱之苦的警惕之弦瞬间紧绷起来,嗡鸣作响,像一把被猝然拨动的古筝,余音震颤不息,几乎要挣断紧绷多年的神经。
金先生……这三个字犹如一记闷棍敲在意识最深处。这远在海外翻云覆雨的隐形阴影,此刻竟真的投下了一束强光,强行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
这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将更深层的恐惧清晰地投射在他的意识深处。
“周先生受苦了。”女人的声音依旧柔和,目光却未曾离开他的脸,仿佛要穿透他脸上的每一道纹路,审视每一处恐惧的残余。那双眼睛不锐利,也不闪避,就是那样安静地凝注着、审视着。
侍者再次上前,小心地为周维民注满热茶。
那轻柔细碎的斟水声,像微小的波浪一波又一波轻轻拍打着他心中那艘即将倾覆的小船船舷,令他掌心瞬间渗出了粘腻的冷汗。
她随意拈起碟子旁那个小巧的白瓷糖罐,用特制的镶银边骨勺轻轻拨弄、舀起一小撮冰糖,再细心投入他的杯中。
她的动作优雅得像是上演精心练习过无数次的宫廷剧,而周维民的心脏却在看到那粒粒透明的晶体落下的瞬间猛然被扼紧。
如此精致的体贴,带着不容拒绝的软硬兼施之感。
他意识到这如同一个微小却明确的警告:顺从,或者承受比糖块落地更重的结局?
“金先生远在海外,但对你的事,一直很……关心。”她轻轻放下银勺,目光重新落回周维民脸上,“能顺利出来,是好事。但要记住,有些门一旦关上,就不会再为你而开第二次了。”
这温和言语背后的尖利,周维民听得分明。
他捧着茶杯,感受着温度透过杯壁灼烫掌心,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开口时干涩沙哑:“感谢……感谢金先生出手。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喉咙里像堵了把带着锈味的沙。
女人微微颔首,露出一丝几近于无的嘉许神色。
“知道感恩就好。”她顿了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并未饮用,只是用指尖缓缓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目光越过杯沿,平静地注视着他,声音放得更低,却有着重若千钧的压力,“不过,出来只是开始。要想真正安全,不留后患,”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无比,“得把‘尾巴’,打扫干净。”
“尾巴?!”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铁球砸进脑海。
周维民身体猛地一晃,手中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出来,洒在他微颤的手背上。
灼痛感让他瞬间惊醒。这个黑话在道上意味着什么——所有可能泄露、留下线索、绊住脚步的人、物、事。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脸——那张在警察局里做证时煞白惊恐的脸,那个站在证人席上背弃了他的眼神。
一股寒气夹杂着滚烫的羞辱,从脚底蛇行攀爬而上,瞬间冻结了脊背上的热汗,凝结成刺骨的冰棱,直扎入骨髓深处。
他感到自己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在这一刻彻底褪尽。
“是……指谁?”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三个字,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轻轻放下茶杯,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那墨绿色的丝绒衬得她交叠的双手更加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出健康的粉红。这副精心保养的模样,与此刻谈论的话题形成荒诞的扭曲对比。
周维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她这双漂亮的手上,一种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悄然蔓延而上。
“证据链条,知情的人,特别是……那些曾经离你很近,”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深意地在周维民脸上停了停,刺得他几乎想撇开头去,“又管不住自己嘴的人。”
她微微探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细碎冰冷的沙粒,磨过周维民的听觉神经,“周先生,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再有妇人之仁。断尾求生,才有喘息的机会。尾巴扫干净了,金先生自然会为你铺好往后的路。”
她重新靠回沙发背,姿态舒展了些许,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璀璨沸腾的钢铁森林。
灯火绵延无边地铺展到视野尽头,繁华得如同虚妄的光之坟场。“世界很大,周先生,有的是地方重新开始。但前提是……”
她没说下去,也不需要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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