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站在工厂门口,看着山本被巡捕押上警车的背影,后颈的薄汗被夜风吹得发凉。
苏若雪递来的芝麻饼还剩半块在他掌心,甜味混着嘴角未擦净的血渍,像根细针轻轻扎着神经——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先回吧。"他伸手替苏若雪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耳后未擦净的煤灰,"你这脸,倒像被灶王爷亲过似的。"
苏若雪被他逗得轻笑,眼尾却还沾着方才的焦虑:"我让王妈熬了百合莲子粥,你胃不好..."
"好。"顾承砚应得利落,可等两人分乘黄包车时,他望着苏若雪车后飘起的月白裙角,喉结动了动。
昨夜那把火烧了半间染坊,烧不掉山本背后三井的野心;可有些火,得先在人心头烧起来——比如他和若雪之间,总该有个明白话了。
第二日清晨,顾承砚特意挑了苏若雪最爱的蟹壳黄,用蓝印花布包得方方正正。
苏府门房老周见着他便笑:"顾少东家今儿这衣裳,是新裁的?"他低头看了眼月白杭绸长衫——这料子还是上月苏若雪亲自挑的,说他穿素色显斯文。
转过垂花门,便见苏若雪立在海棠树下。
她今日没戴珍珠簪子,只插了支竹节银簪,月白衫子的袖口微微皱着,像是夜里翻来覆去揉的。
见着他,她欲言又止,指尖绞着帕子,绞出个松松的结。
"怎么了?"顾承砚放轻声音,把蟹壳黄搁在石桌上,"可是昨夜没睡好?"
苏若雪咬了咬唇,从衣袖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
信封边角沾着茶渍,封口处的浆糊早干了,撕开时发出刺啦一声。
顾承砚扫过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掩饰笔锋——"苏小姐,令尊故去前借林公子的五千大洋,顾承砚可知道?
林公子不日归国,当年那笔糊涂账,该算算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原主那混帐玩意儿,竟还有这档子事?
"承砚..."苏若雪攥住他的衣袖,"我爹...我爹走得急,账本子在火里烧了大半,我...我怕他..."
"怕他拿这当由头,说我顾家养不起你?"顾承砚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苏若雪一颤。
他低头看她发顶,能闻到淡淡皂角香——这是她惯用的胰子味,从前他总嫌淡,此刻却觉得比任何香粉都安心,"若雪,你记不记得上月我去苏州收茧子,顺道查了苏府旧宅的地契?"
苏若雪抬眼,睫毛上还沾着水雾。
"你爹当年拿地契押给林记米行借的钱,早就在三年前连本带利还清了。"顾承砚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泛黄的借据,"我托陈律师去公共租界查了备案,林家用的是过期印鉴——这信,是吓唬人的。"
苏若雪的手指慢慢松开,帕子啪嗒掉在石桌上。
她望着顾承砚,忽然笑出泪来:"你...你什么时候查的?"
"从你说要跟我一起管账那天。"顾承砚替她擦掉眼泪,指腹蹭过她眼下淡淡的青,"若雪,我从前混账,可现在..."他喉结动了动,"我想把该补的,都补上。"
风掠过海棠树,落英缤纷。
苏若雪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信里还说...林峰这次回来,带了个留洋的什么教授,要在报纸上写文章..."
"写文章?"顾承砚挑眉,"那正好。"他捏了捏她的手,"我让阿强盯着码头,林峰的船一靠岸就报信。
至于那教授..."他眼底浮起冷意,"上海滩的笔杆子,可不全听日本人的。"
午后,顾承砚在苏府后巷找到正在择菜的王妈。
老妇人见着他,菜篮子往地上一搁,围裙擦了擦手:"顾少东家可是为那信来的?"
"王妈。"顾承砚递过去个油纸包,是她最爱的桂花糖,"您在苏府三十年,林峰那孩子...当年可是真喜欢小姐?"
王妈剥开糖纸,甜香混着菜叶子的清苦飘出来。
她望着院角那株老石榴树,轻声道:"林少爷从前总爱蹲在这树下,等小姐给鹦鹉喂小米。
有回下大雨,他在树底下站了整宿,病了半月..."她顿了顿,"可后来啊,他跟着他爹去了香港,再回来时——"
"叮铃铃——"
院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
王妈耳朵动了动,突然把糖纸往顾承砚手里一塞:"二奶奶打发人来催我了,少东家要问的,明儿来西厢房,我给您看样东西。"
她说完便拎着菜篮往厨房跑,蓝布围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半本旧账册——封皮上"苏府"两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
顾承砚望着王妈跑远的背影,指腹摩挲着被塞回来的糖纸。
老石榴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他注意到王妈方才蹲过的青石板上,有半枚泥脚印——是双黑布鞋的鞋印,鞋跟处磨得发亮,不像苏府仆役的鞋样。
"少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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