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虹口码头、三井货轮、"重要客人"——这些字眼像烧红的铁钎,在他太阳穴上一下下凿。
他想起今早苏若雪蹲在染缸前的模样,她指尖抚过靛蓝绸面时,眼尾朱砂痣跟着笑纹轻颤,说"今年的蓝透得像洗过月光",可谁能想到,那抹清透底下,泡的是日本人要啃噬顾家的毒牙。
"少东家?"小云抽着鼻子唤他,湿发贴在额角,"我...我没说错吧?
那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总跟着林先生去染坊,昨天还见她往染缸里撒粉末..."
"你做得很好。"顾承砚突然松开纸条,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
原主从前总把这些丫头当摆件,可他知道,染坊里每个烧火的、看缸的,都是顾家的眼睛。
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月白长衫披在小云肩上,布料带着他体温的热度:"去后厅喝碗姜茶,就说我让厨房加两颗蜜枣。"
小云攥着长衫下摆,鼻尖又酸了:"少东家,您...您要当心林先生,他前日还跟苏小姐说..."
"阿砚!"
廊下传来清清脆脆的唤声,像檐角铜铃撞碎了雨幕。
顾承砚转头,见苏若雪撑着油纸伞立在月洞门边,伞面牡丹被月光镀得发亮。
她发间簪着他上月送的珍珠步摇,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花。
"雪姐来了。"小云赶紧低头,抹了把脸往厅后跑。
顾承砚望着苏若雪一步步走近,伞下露出月白色绣鞋,鞋尖沾着星点泥渍——她定是听说他在账房,连丫鬟都没带,踩着湿路直接来了。
"又在忙?"苏若雪收了伞,水珠顺着伞骨滴进铜盆,"我让厨房煨了莲子羹,温在食盒里。"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指腹触到他发烫的耳尖,"你脸色怎么这么红?
可是染坊的事又不顺心?"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他想告诉她,方才查到的阴谋里,可能有她从前最信任的人;想告诉她,明日普济寺的香怕是去不成了;可触到她眼底的关切,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阿雪,等过了这阵,我陪你去寺里求签好不好?
求支...求支最长的姻缘签。"
苏若雪耳尖一红,抽回手去揭食盒:"贫嘴。"青瓷碗里飘着荷香,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先喝这个,凉了伤胃。"
顾承砚接过碗,莲子在舌尖化开的甜,混着喉间的涩。
他望着苏若雪低头理食盒的侧影,发间珍珠随着动作轻晃,像落了满肩的星子。
原主从前总嫌她刻板,可他知道,这双替顾家管了三年账的手,拨算盘时比谁都利落;这副软心肠,当年为救染坊生病的老匠头,能在雨里跪半个时辰求大夫。
"阿雪,"他突然说,"明日卯时,让周叔带八个护院跟你回苏府。"见她要开口,又补了句,"我得了可靠消息,这两日租界不太平。"
苏若雪放下食盒,认真看他:"你又要做什么?"
"做件...能让顾家挺直腰杆的事。"顾承砚伸手替她别好滑落的发丝,"相信我。"
她凝视他眼底的暗火,忽然笑了:"我何时不信过你?"转身时,袖中掉出个帕子,顾承砚弯腰捡起,见帕子角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要把花绣进布里。
"早上绣的。"苏若雪耳尖更红,"本来想...想等你陪我去寺里时送。"
顾承砚攥紧帕子,喉间发紧。
他望着她撑伞离去的背影,伞面牡丹在雨里愈发鲜艳,像团烧不熄的火。
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角门后,他才转身冲进账房,抓起算盘匣子砸在桌上——"哗啦"一声,算珠撒了满地。
"阿强!"他扯开嗓子喊,"备车去申报馆!"
阿强从廊下冲进来,雨靴还沾着泥:"少东家,车在后门,王记者昨日说要跟您聊实业救国的稿子,我让人递了话,他这会儿该在报馆等。"
顾承砚扯下墙上的旧上海地图,用红笔圈出虹口码头:"王记者要相机,要能拍清人脸的。
你去跟老周说,让染坊的伙计今晚轮班,谁都不许离院。
再让阿福带两个兄弟,去码头西边的废仓库蹲点——记住,只看,别打草惊蛇。"
阿强边应边记,突然抬头:"少东家,那苏小姐..."
"她回苏府了,周叔带着护院。"顾承砚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走。"
申报馆的灯光从街对面透过来,像团橘色的云。
王记者正在门口搓手,见顾承砚下车,赶紧迎上来:"顾少,我正愁你不来——今早巡捕房的老张还跟我说,最近虹口码头总停三井的船,邪乎得很。"
顾承砚跟着他进了报馆,油墨味混着茶梗香扑面而来。
王记者关紧门,从抽屉里摸出个黑匣子:"德国产的莱卡,能拍三寸底片。"他压低声音,"您说的事,可是跟林先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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