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云的哨子。
他拔腿往法租界跑,玄色长衫在风里猎猎作响。
路过街角茶棚时,老板娘举着茶盏喊:“顾少,您的酒酿圆子——”话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而在法租界的弄堂深处,小云正贴着斑驳的砖墙,看着刀疤男从怀里掏出盒火柴。
她攥紧银簪,指节发白。
墙那边传来顾承砚的脚步声,她突然笑了——原来所谓“风雨同舟”,不过是你往前跑时,总有人在身后替你盯着暗箭。
(顾承砚拐过最后一个弯时,正看见小云举着银簪抵住刀疤男的咽喉。
弄堂尽头的路灯突然亮起,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而在更远处,巡捕房的警笛正由远及近,像根细针,刺破了这夜的黑。
)
顾承砚拐过最后一个弯时,路灯恰好“啪”地亮起。
光晕里,小云攥着银簪的手微微发颤,刀尖正抵在刀疤男喉结下方,那道蜈蚣似的疤痕随着男人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松手。”他压着声线,脚步却加快几分。
方才跑过三条街的喘息还堵在喉间,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倒不是怕小云出事,而是怕她真急红了眼,银簪戳偏半寸。
小云闻声侧头,看见他的瞬间,紧绷的肩背陡然松懈。
银簪尖垂了半寸,刀疤男趁机踉跄后退,撞在砖墙上发出闷响。
“顾、顾少!”他扯着破锣嗓子求饶,“我就是拿人钱财……山本给了三十块现大洋,说烧了顾家仓库就行,真没想着伤人!”
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
顾承砚盯着刀疤男发抖的膝盖,突然蹲下身,指尖叩了叩对方脚边的火柴盒:“三十块?上回你砸店,山本可是给了五十。”刀疤男的喉结滚动两下,额角的汗顺着刀疤往下淌,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痕迹。
“少东家!”阿强带着两个兄弟从巷口冲进来,腰间别着的木棍撞得裤管沙沙响。
顾承砚直起腰,把刀疤男推给巡捕:“劳烦张探长审仔细了,山本洋行在法租界的货单,最近总缺两箱煤油。”他说这话时眼尾微挑,余光瞥见小云正低头用蓝布擦银簪,发梢沾着墙灰,倒像只炸毛后又乖乖理顺羽毛的雀儿。
“我跟去做笔录。”小云把银簪别回发间,抬头时眼底还闪着水光,“省得他们说我自卫过当。”顾承砚还没来得及应,她已经跟着巡捕走了,麻花辫在风里晃出个利落的弧度。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阿强凑过来擦汗:“仓库那边我派了四个兄弟轮班,苏府前后门也加了人。王妈说今晚要给姑娘炖百合羹,您看——”
“苏府的护院要换便衣,别吓着老太太。”顾承砚揉了揉眉心,袖扣硌得手腕生疼,“再让账房支二十块现大洋,给守夜的兄弟买热乎夜宵。”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云姑娘的那份,记我账上。”
阿强应了声“得嘞”,跑远时裤脚带起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进阴沟。
苏若雪在二门里等他。
月白衫子外罩了件湖绿坎肩,手里端着茶盏,雾气漫上来模糊了眉眼:“刀疤男招了?”
“招了一半。”顾承砚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山本要断咱们的茧子。春茧烧了,今年新绸子就赶不上秋市,到时候他们再压价收旧料子……”他没说下去,喉间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苏若雪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我让王妈把账房的铁皮柜挪到内室了,钥匙我收着。”她的指尖带着算盘珠子的凉意,“你从前总说‘钱是活的’,现在我信了——可人才是活钱的根。”
顾承砚突然握住她的手。
掌心里的薄茧蹭得他发痒,像蚕宝宝啃食桑叶的动静。
“若雪,”他低头看她发间的珍珠步摇,“今晚你跟王妈睡东厢房,窗台上摆两个铜盆,有动静就砸。”
“好。”她应得轻,却反握住他的手腕,“你也别熬太晚,我让厨房留了酒酿圆子。”
晚风吹过影壁后的玉兰树,落瓣扑簌簌掉在两人脚边。
顾承砚望着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今早盘账时,她拨算盘的手在纸上投下蝶翼似的影子——那时候他就想,有些人不是用来护着的,是要并肩站在风里的。
直到更夫敲过二更,顾承砚才在花园里寻到苏若雪。
她站在太湖石旁,仰头看月亮,坎肩被夜露打湿了边角。
“怎么不在屋里?”他放轻脚步,怕惊飞了她肩头的月光。
“睡不着。”她转身时步摇轻颤,“方才王妈说,你小时候总爬这棵玉兰树摘花,被你爹拿戒尺追着打。”
顾承砚一怔,随即笑了:“原主的事,倒比我清楚。”
“我看过你十二岁写的大字。”苏若雪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先天下之忧而忧’,墨没干透就被你揉皱了,倒像团火烧云。”她把纸递给他,指尖扫过他掌纹,“那时候我就想,能写出这种字的人,不该困在脂粉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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