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来求张叔两件事。"顾承砚端起茶盏,温热的茶水熨着掌心,"第一,明早让您的搬运工在码头举顾氏的验真旗;第二......"他从怀里掏出验真报告,"在这上面签个名。"
张老板的手指抚过孙师傅的字迹,突然仰头大笑:"好小子!
这哪是求我,是带我上擂台啊!"他抄起桌上的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个圆,"我老张别的没有,码头的兄弟、仓库的货,全随你调!"
顾承砚起身告辞时,张老板硬塞给他一包桂花糕:"拿给苏丫头吃,她小时候来我家,总盯着我家那棵桂树。"
夜更深了。
顾承砚站在弄堂口,看张宅的灯笼在风里摇晃。
怀表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李发来的消息:"周胖子说留着宵夜等您,陈记者要跟您去码头拍晨景。"
他摸出钢笔,在路灯下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笔尖在"张老板"三个字后画了个勾。
下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纱厂王厂长米行刘掌柜航运林老板"——这些名字被红笔圈成一团,像簇正在烧的火。
有些火,得有人先点第一根柴。
而他要做的,是让这火烧遍十六铺的码头,烧穿外滩的洋楼,烧到三井物产的大班办公室里。
风从黄浦江面吹过来,顾承砚紧了紧马褂领口。
前面的弄堂口,人力车夫正跺着脚等他——下一站,该去会会那位总爱说"生意无国界"的航运林老板了。
黄包车碾过十六铺的青石板路时,顾承砚摸了摸马褂口袋里张老板塞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江风钻进鼻腔。
前面转过弯就是航运林宅,门廊下两盏气死风灯把"林记航运"的烫金匾额照得发亮——那是林老板十年前靠三条木船闯出来的招牌。
"顾少!"门房刚拉开半扇铁门,里头就传来大嗓门。
林老板穿着黑缎对襟衫冲出来,手里还攥着吃了一半的盐水鸭,"我就知道你要来!
今早茶泡饭里吃出颗桂圆,就觉着有好事!"他扯着顾承砚往客厅带,竹椅被压得吱呀响,"三井那老鬼子上个月要租我五条货轮运生丝,我没应——他们给的运价连成本都不够!"
顾承砚接过林老板塞来的鸭腿,瞥见墙上挂着的"海纳百川"横匾:"林叔可愿在验真旗上添个名字?
码头上的货轮要是挂着顾氏商盟的旗子......"
"添!
怎么不添?"林老板拍得桌子咚咚响,油渍溅在桌布上,"明儿我就让人把'林记''顾氏'的旗子并排挂在船头!
对了,"他突然压低声音,从茶几下摸出个铁盒,"前儿我船帮的兄弟在吴淞口捞到个漂着的木箱,里头有三井的货物清单——日本产的劣质染料,标着'生丝增白剂'。"
顾承砚翻开清单,手指在"昭和十九年"的日期上顿住。
原主记忆里,这正是三井开始大规模渗透上海纺织业的年份。
他把清单收进公文包时,林老板又塞了包茴香豆:"给苏丫头捎的,她上次说爱吃我家船工从宁波带的。"
离开林宅时,月亮已经爬上海关大楼的尖顶。
顾承砚又跑了纱厂王厂长的寓所——王胖子正光着膀子啃西瓜,听说要签商盟认证,西瓜皮啪嗒掉在地上:"顾二少这是带咱们抱团取暖!
我那厂子里堆着三井的次等棉纱,正好借着验真报告清仓!"米行刘掌柜更干脆,直接把账本拍在他面前:"上个月三井的人找我压价收新米,我记了账呢!
你要查什么,随便翻!"
回到顾氏绸庄时,后巷的灯还亮着。
苏若雪坐在账房门口的台阶上,膝头盖着他的西装外套,脚边放着个保温桶。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笑,发梢沾着的墨粉在月光下像落了层细雪:"酒酿圆子要凉了。"
顾承砚在她身边坐下,揭开桶盖,甜香裹着热气扑在脸上。
苏若雪从袖中摸出个牛皮本,封皮磨得泛白——那是她记了五年的绸庄流水账:"我查了这季度的进项,有三笔布料采购的单价高得反常。"她指尖划过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小楷,"王家布庄要的湖绸,咱们进价每匹十八块,可同期市面上最好的杭绸才十五块。"
"有人吃回扣?"顾承砚舀圆子的勺子顿在半空。
苏若雪摇头:"更像是......故意做高成本。"她指了指本子最后一页,"这三笔账都挂在'临时采购'项下,经手人是前账房陈叔——他上个月突然说要回苏州老家。"
顾承砚的后颈泛起凉意。
原主记忆里,陈叔是跟着爷爷打天下的老伙计,为人最是本分。
他捏紧勺子,瓷柄硌得掌心生疼:"明天开始内部审计,把近三年的账都翻出来。
若雪,你挑十个信得过的伙计,我让小李去巡捕房借两个懂查账的。"
"好。"苏若雪把西装外套往他肩上拉了拉,"我让人把仓库的账本也搬过来,有些老账册在樟木箱里,得慢慢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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