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缎面却爬满细密的蝇头小楷,全是商会二十年的核心账本、织机改良图纸、南洋客户名录。
"雪姐,墨汁要干了。"小桃捧着砚台的手在抖,指节被冻得发红。
苏若雪蘸了蘸朱砂,笔尖悬在"顾氏秘传缂丝技法"几个字上方,忽然顿住。
她想起三天前顾承砚蹲在染坊里,被靛蓝染剂溅了半袖,却举着新调出的"霁月青"对她说:"等打完这场仗,要让全上海的新娘子都穿上这个颜色。"
笔尖落下时,血珠从手背的伤口渗出来,在"技法"二字旁晕开个红点。
苏若雪咬了咬唇,将缎子对折三次,塞进旗袍内襟的暗袋。
针脚穿过缎面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卷丝绸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顾氏三代的心血就真成了灰烬;可要是能送到重庆...
"王婶。"她转身看向缩在墙角的中年妇人。
对方系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鬓角沾着地窖的土,却直起腰板,眼底亮得像淬过的钢。"这是去重庆的路引。"苏若雪摸出个油纸包,"每过三个码头换一次船,遇到关卡就说...说你是给女儿送陪嫁的。"
王婶接过油纸包,手指在暗袋上轻轻一按。"雪小姐放心。"她声音哑着,"我男人是沪西纱厂的,去年被日本人的机器轧断了腿。"她撩起围裙角擦了擦眼,"这趟就算把命搭进去,也得把东西送到。"
地窖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是寅时三刻。
苏若雪把王婶送到后巷,看她裹紧粗布斗篷消失在晨雾里,这才转身往商会跑。
鞋跟磕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神经上——顾承砚此刻该到汉口了吧?
和记洋行的铁门是不是还锁着?
赵老板的烟杆有没有被日本人收走?
和记洋行顶楼的百叶窗漏进一线天光。
顾承砚踹开最后一道铁门时,鞋跟在打蜡的木地板上滑出半寸。
房间正中央的铁椅上,赵老板瘫坐着,左脸肿得老高,右腕以诡异的角度垂着——显然被打断了。
但他看见顾承砚的瞬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枯井里掉进了颗火星。
"承...承砚。"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他们要我签...签转让协议,说不签就把我...沉长江。"
顾承砚蹲下来,解下自己的围巾给赵老板裹上。
围巾角沾着方才翻墙时蹭的血,是护卫队小刘的——那小子为他挡了颗子弹,现在应该在码头的医馆里喝姜汤。"赵叔。"他声音发紧,"您还记得光绪三十年吗?
您带着我爹去南洋谈生丝生意,在新加坡遇到台风,船漏了水,您把救生圈塞给我爹,自己抱着块破船板漂了三天三夜。"
赵老板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嘴角扯出个笑。"那回...你爹说我是'福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顾承砚的长衫上,"现在...现在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总不能当'降将'。"
顾承砚摸出怀里的钢笔,塞进赵老板没受伤的左手。"签这个。"他摊开两张纸,"一张是敌伪胁迫声明,一张是资产永久归属权证明。"钢笔杆还带着他体温,赵老板的手指抖得厉害,在"赵德荣"三个字上拖出三条墨痕。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突然抓住顾承砚的手腕:"承砚,我家那半仓'湖丝'...埋在西市米行的地窖里,钥匙在...在我烟杆里。"
顾承砚攥住那只满是血痂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是老周带着护卫队在清场。
他扶着赵老板往外走,经过窗台时,看见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像块被揉皱的淡青绸子——和苏若雪昨天在染坊调的颜色一模一样。
黄浦江的晨雾漫过码头时,苏若雪正把最后一捆"火种"搬上小木船。
船家是个精瘦的老头,叼着旱烟袋,用脚尖点了点舱底的咸菜坛:"姑娘,这些'腌菜'沉得很。"
"都是给亲戚带的干货。"苏若雪笑着递过去个油纸包,"里面有两块云片糕,给您孙女儿。"老头接过去时,指腹在坛口的封泥上轻轻一按——这是顾承砚教她的暗号,封泥下刻着"沪商联"三个小字。
"顾少。"她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转身时撞进个带着硝烟和皂角香的怀抱。
顾承砚的长衫上还沾着赵老板的血,后颈有道新划的伤口,却笑得像个孩子:"赵叔把烟杆给我了,米行地窖的钥匙在里面。"
苏若雪摸出帕子给他擦脸,帕子碰到伤口时他轻嘶一声,却反手握住她的手。"王婶应该到苏州河了。"她轻声道,"刚才码头上有人说,今早《申报》的号外印了'沪商不屈'四个大字。"
江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小木船的缆绳"咔"地断开。
船家划动木桨,咸菜坛在舱底轻轻摇晃,像在应和着什么心跳。
顾承砚望着船影融进雾里,喉结动了动:"这不是结束。"
"是开始。"苏若雪替他说完,将脸埋进他肩窝。
薄雾漫上来,模糊了他们的轮廓,只余下两句碎语被江风卷着,飘向水天相接处:"等打完仗...要穿霁月青的婚服..."
晨雾愈浓,连江水都成了一片混沌的白。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将这段刚写下的故事,小心收进历史的绸缎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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