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风卷着潮气灌进商会后巷,顾承砚的棉袍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攥着黑皮箱的手沁出薄汗,铜锁扣硌得掌心生疼——这箱子里躺着的不是普通证物,是山田财阀在上海布下的暗桩。
"顾先生,您要的资料。"陈文远抱着一摞泛黄账册冲进偏厅,额角沾着星点墨迹,"日商公大纱厂、三井洋行的查封卷宗都在这儿了,还有...您看这个。"他翻开最上面的账本,指腹划过页脚一行极小的烫金纹路,"这是被查封时税务司盖的骑缝章,和箱子里那枚'山田'章的樱花纹路,叠起来能严丝合缝。"
顾承砚的指尖在账册上微微发抖。
他想起东京大学图书馆里那本《日本财阀隐秘资本史》,书页间夹着的便签上正写着:"山田系惯以空壳企业为饵,明面上破产清盘,实则将资本转移至海外控股公司,行洗钱之实。"原来那些停业的日资洋行根本没死,不过是换了张皮,在汇丰银行的外汇市场里继续啃食上海的金融血脉。
"承砚。"
苏若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常的温软。
顾承砚抬头,见她抱着个蓝布包裹,发梢沾着水珠——定是从银行赶回来时淋了雨。
她将包裹放在案上,展开后是一叠银行流水单,墨笔圈注的红痕像燃烧的小火苗:"我比对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七家银行的空白支票编号段。"她指尖点在某行数字上,"这批支票的前三位编码,和三年前注销的德华银行特别流通券完全一致。"
顾承砚瞳孔微缩。
德华银行倒闭时,市面上曾流出过一批未销毁的空白票据,后来被当作废纸处理——可谁能想到,这些"废纸"会被日商捡去,填上假金额就能变作洗黑钱的工具?
"我已联系了国际银行协会在沪代表。"苏若雪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绷,"只要我们现在去正金银行和汇丰银行,要求冻结所有关联账户,他们的票据链立刻就会断。"她抬起眼,眼尾因急行而泛起淡粉,"再拖下去,这些支票流到黑市,能套走至少三百万法币。"
顾承砚沉默着绕案走了两圈,靴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敲在人心口。
他突然停步,指节抵着案角:"若雪,你见过钓鱼吗?"
苏若雪一怔。
"我们现在冲上去剪断鱼线,确实能保住饵食。"顾承砚抓起那枚"山田"铜印,在掌心摩挲,"但钓竿后面的人呢?
他们藏在更深的水里,只露了半片鱼鳍。"他突然笑了,眼底却没有温度,"我要他们以为,这饵食还在动。"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低头看着那些被红笔圈注的流水单,轻声道:"你是说...放长线。"
"对。"顾承砚从西装内袋摸出翡翠簪,是今早苏若雪硬塞给他的,说是"镇宅"。
他将簪子别在案头的瓷瓶里,青瓷与翡翠相撞,发出清冽的脆响,"你以商会名义去汇丰银行,申请两百万法币的短期信用贷款。"他顿了顿,"顺便透个口风——顾家绸庄要大举收购沪上市面滞销的丝绸原料。"
苏若雪的指尖在账本上划过,突然轻笑一声:"他们不是想引我们入局么?
这回,该我们布网了。"
偏厅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比昨夜更沉了些。
顾承砚推开窗,看见陈文远正带着两个伙计将黑皮箱锁进保险库,铁闸落下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他转身时,瞥见苏若雪正将银行流水单一张张收进铜匣,发间的珍珠簪随着动作轻晃——那是他去年在城隍庙给她挑的,说"配得上苏州河的月光"。
"若雪。"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等这件事了了,我们去吴淞口看日出吧。"
苏若雪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波温柔:"好。"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将"山田"铜印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承砚望着那抹阴影,想起码头上那具沉入河底的尸体——戴墨镜的男人至死都没说出背后主使,但有些事,不需要口供。
二楼转角处,一道黑影在磨砂玻璃后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怀表表盘。
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混着汇丰银行的汽笛,在晨雾里荡开层层涟漪。
晨光未透时,顾承砚就被楼下的喧哗声惊醒。
他推开阁楼木窗,看见斜对过的福兴丝行门前围了一圈人,账房先生正攥着算盘珠子直抖:"昨儿还三十块一担的生丝,今儿就有人喊十五块抛货!"
"是日商的手段。"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茶盏,"我让小陈去同业公会转了一圈,三井洋行的买办带着现金,在十六铺码头见货就收——压价两成。"她将茶盏递过去,指尖凉得像浸过晨露,"他们想逼小户丝农恐慌抛售,再低价囤货卡咱们的原料。"
顾承砚接过茶盏,滚烫的茶水熨着掌心。
他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想起昨夜在商会画的生丝流通图——上海周边三百里的蚕农,七成的货要过十六铺的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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