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邦扶了扶金丝眼镜,鳄鱼皮公文包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清楚地记得顾承砚三天前在电话里说“三点整,老地方见”,可推开门的那一刻,空旷的会客厅里只有一张蒙着灰尘的雕花檀木桌,墙角铁炉里的炭火只剩几点暗红色的火星。
“顾少东家?”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回音撞在水晶吊灯上碎成几瓣。
后颈突然涌起一股凉意,就像有人用刀尖轻轻划了一下——这是他从事情报工作二十年来养成的直觉。
“李司长。”扩音器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他踉跄后退半步,公文包“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顾承砚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但却清晰得像钢针一样:“您总说自己是‘实业救国’的先锋,可您左胸第二颗纽扣下面的鹰形徽章,是不是该换种说法?”
李振邦的手猛地按住胸口。
在定制西装里面,那枚用金线绣在衬里的鹰嘴徽章正硌着他的肋骨——这是“鹰眼”特工的暗号,半年前在东京由梅津美治郎亲自绣上的。
他转身想跑,却看见两扇雕花木门“哐”的一声被踹开,四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军统特工端着勃朗宁冲了进来,枪口准确地抵在他的太阳穴、后腰和膝盖上。
“顾承砚!你疯了?”李振邦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滴进了领口,“我是经济部特派员,你敢动我——”
“动的就是你。”顾承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下来,带着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请李司长移步隔壁小厅,有些东西要请您过目。”
两个特工架着李振邦的胳膊把他往里推,他的鳄鱼皮鞋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小厅里,秦伯拄着枣木拐杖坐在主位,周会长摩挲着翡翠扳指靠在椅背上,就连向来不问世事的纺织业耆老陈先生都扶着助步器来了,每个人的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后背生疼。
顾承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用油布裹着的牛皮纸袋。
他的西装袖口沾着几点墨迹,是刚才在电台前核对汉口线报时蹭上的——苏若雪今早送来的“渗透网络图”此刻就压在他的西装内袋里,每一条线条都浸透着他们熬夜查证的心血。
“李司长,这是从松本商事佐藤课长宅邸搜出的发报机记录。”顾承砚抽出第一张泛黄的电报纸,“上月十五号,您以‘采购军用被服’为名,从财政部拨出的三十万法币,最终进了松本在横滨的账户。”
李振邦的喉结动了动:“那是……那是正常贸易——”
“第二份。”顾承砚又抽出一张资金流向图,红色箭头从“经济部专项款”一路绕到“松本纺织株式会社”,“您让码头的王阿四扣下的那批美国纺织机,现在正在神户港装船运往东京。”他的指尖重重地敲在图上,“王阿四今早已经在巡捕房招供了,他说您给他的金条,每根都刻着松本商事的樱花标记。”
老陈先生的助步器“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好一个‘经济部特派员’!我们凑钱买机器是为了给前线做军装,你倒好,把机器送给日本人了?”
李振邦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想起三天前松本拍着胸脯说“顾承砚不过是个会算账的书生”,想起自己在酒桌上拍着顾承砚的肩膀说“小顾啊,实业救国要慢慢来”,想起今早收到松本的电报说“伏击成功,顾承砚替身已毙”——原来从一开始,顾承砚就布下了一张网,松本的伏击是网,他的“信任”是网,就连那通约他三点见面的电话,也是网。
“最后一份。”顾承砚展开最后一张纸,是一份电文复印件,“本月三号,您发给东京特务机关的密电:‘顾氏绸庄联合七家纱厂转移设备,建议派浪人阻挠。’发电地址,是法租界 76 号公馆。”
李振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哭腔:“顾承砚,你以为有这些就能扳倒我?经济部……委员长身边的人……”
“委员长身边的人,更容不下卖国贼。”秦伯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我昨天刚给南京发了电报,荣老板、刘厂长他们联名按了手印。你以为全上海的实业家都是瞎子吗?”
周会长摘下眼镜擦了擦:“老李啊,你当初在北大讲‘实业救国’的时候,我还去听过课。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李振邦的膝盖突然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扯下金丝眼镜,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松本拿我女儿在东京读书的照片威胁我……他们说要把她沉进东京湾……”
顾承砚盯着他颤抖的后背,想起苏若雪今早说的话:“那些转移机器的船,有三艘是李司长批的‘军用物资优先通行证’。”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这个哭嚎的男人,昨天还在酒桌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顾,你护着的那些机器,我一定帮你争取运输便利”。
“带走。”顾承砚对特工挥了挥手,“送他去巡捕房,让记者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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