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在妆台前坐了整整一夜。
翡翠簪上的雕花被她用银簪尖挑开时,一粒芝麻大小的铜楔“叮”地落进妆奁。
她屏住呼吸,就着烛火将那铜楔按进翡翠背面的暗槽——原本素净的簪头突然绽开半朵梅花,与窗台上那枚铜牌的纹路严丝合缝。
“阿砚。”她攥着簪子的手在发抖,锦缎盒里的旧物被翻得散乱,“母亲的首饰盒最底层,有块压在信笺下的玉佩。”
顾承砚从藤椅上站起时,茶盏里的冷茶泼湿了裤脚。
他接过苏若雪递来的羊脂玉佩,梅花纹路在指腹下凸起,与铜牌背面的刻痕像两片对称的雪花。
两人凑在台灯下比对,连花瓣边缘的细微豁口都分毫不差——分明出自同一副模具。
“若雪。”他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抚过她眼下的青影,“你母亲的信里……可提过梅社?”
苏若雪摇头,却从锦缎夹层里摸出张泛黄的诗笺。
“她只写‘梅香藏在雪底’,我原以为是说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发颤,“可现在……”
顾承砚将铜牌与玉佩并排放着。
梅花的冷光映得两人脸色发白——这哪里是巧合?
分明是梅社内部传承的信物。
他想起昨夜铜片上的樱花印,后颈泛起凉意。
若苏若雪的母亲是梅社旧人,那她的身份,极可能早已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盯上了。
天刚擦亮,顾承砚就坐上了去苏州的早班火车。
他把铜牌贴身收好,临出门前将苏若雪反锁在阁楼里,钥匙塞进她掌心:“我去查些旧账,你在这儿等我,不许碰任何陌生物件。”
“阿砚!”苏若雪扑到窗沿,鬓角的翡翠簪在晨光里闪了闪,“我要和你一起——”
“若雪!”顾承砚驻足回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我查的不是梅社,是要揪出想拿梅社当刀子的人。你站在明处,就是他们的靶子。”
苏州老城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气。
顾承砚拐进一条逼仄的巷子,门楣上“墨香斋”三个字被雨打风吹得褪了色。
他叩响铜环,门里传来拐杖点地的声响。
“顾先生?”李墨白扶着门框直喘气,白胡子被风掀起,“您怎么来了?”
顾承砚掏出铜牌的手顿了顿。
老报人视力不好,却在触到铜片的瞬间浑身一震。
他凑近窗棂,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光:“梅花五瓣,花蕊刻着‘忠’字——这是梅社七长老的信物!”他压低声音,拐杖重重敲地,“当年梅社被日商围剿,七位长老各执一枚铜牌,只传嫡亲血脉。后来……后来他们说梅社散了,可我知道,有人把牌子藏起来了!”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苏若雪的玉佩,想起她母亲诗笺上的“雪底梅香”,喉间像堵了块烧红的炭。
“李老,”他攥紧铜牌,“当年七长老里,可有人姓苏?”
李墨白的手抖得厉害,茶盏里的水泼湿了桌布:“苏……苏婉清?”他突然剧烈咳嗽,“那是三长老的独女,后来嫁去上海……顾家的旧交?”
顾承砚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谢过李墨白,出门时撞翻了门口的竹篮,青杏滚了满地。
他弯腰去捡,却在抬头时望见巷口闪过一道黑影——戴礼帽的,帽檐压得极低。
回上海的火车上,顾承砚望着窗外飞掠的稻田,指节捏得发白。
他给苏若雪发了封电报,只写“等我”,却在下车后直接去了商会。
“陈会长,”他将一沓告示拍在桌上,“我要办梅社文物展。”
陈会长推了推老花镜:“你疯了?现在梅社的名头……”
“正因为有人怕。”顾承砚抽出张告示,墨迹未干的大字刺得人眼疼,“我要对外说,展柜最中央,放一枚‘失落多年的七长老铜牌’。”他扯松领结,目光像狼崽子的牙,“他们不是想引我入局?我就给他们搭个戏台。”
是夜,顾宅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
苏若雪站在阁楼窗前,望着楼下顾承砚的背影。
他在院里来回踱步,烟头明灭如星火,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若雪。”他推开门时,眼里布满血丝,“明天起,你搬去陈会长家。审查小组的事,暂时别沾手。”
“阿砚,”她捧住他的脸,指尖触到胡茬的刺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低头吻她发顶,喉结抵着她的额头:“我要他们以为,你只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小姐。”
苏若雪没再说话。
她替他理了理皱巴巴的领口,在他耳边轻声道:“当心樱花印。”
顾承砚的身子一僵。
他望着她眼底的清明,突然明白——有些事,她早就在猜了。
第二日晌午,商会告示贴满了上海租界。
顾承砚站在四马路的报馆前,看路人踮脚围观“梅社文物展”的海报,嘴角扯出抹冷笑。
他转身要走,却见街角的黄包车夫突然扯了扯帽檐——那顶藏青礼帽下,露出半张被阴影遮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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