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商会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第一缕晨光,在檀木匣上割出一道金线。
苏若雪跪坐在藤编圆凳上,指尖抵着匣盖,指甲盖因用力泛出青白——自昨夜收了那张字条,她便再没合过眼。
"咔嗒"一声,匣盖掀开的瞬间,墨香混着樟木香窜出来。
她捏着字条的边缘展开,正面"你赢了这一局"的字迹仍刺目,背面却有几处纤维被墨水浸透的暗斑,在晨光里像撒了把碎银。
苏若雪突然想起顾承砚上周教她辨认伪造账册时说的话:"有些字会藏在纸背,像影子追着光。"她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个粗陶瓶,倒出小半杯淡褐色的茶水——那是顾承砚特意让她备的,说是旧时候商帮传递密信,常用茶水写暗文,遇热显形。
她把字条平铺在红木桌上,用铜制镇纸压住四角,又取过酒精灯小心加热。
浅黄的火焰舔着纸面,原本平整的纸背渐渐浮起些模糊的痕迹:数字"715"歪歪扭扭,后面跟着"英码丙库"四个字,墨迹淡得像被雨水冲过的炭笔。
"若雪?"
门被推开时,苏若雪惊得指尖一颤,茶水差点泼在字条上。
顾承砚立在门口,深灰西装搭在臂弯,领带松松系着,眼下浮着青影——显然也是彻夜未眠。
"来看这个。"她抓着字条的手还在抖,却先把酒精灯吹灭了,"林世昌的字,背面有暗文。"
顾承砚的指节在桌沿叩了两下,俯身时带起股薄荷皂角香。
他盯着"715英码丙库"看了半刻,忽然扯过椅子坐下,从西装内袋摸出本磨旧的《上海码头图志》。
"英租界码头区,丙库是干货仓库,专门存棉纱、丝绸这些耐潮货。"他翻到某一页,手指重重按在"715"编号上,"上个月刚听说,日商'东亚经济促进会'花大价钱租了这片仓库,说是存药材——药材?"他嗤笑一声,指腹蹭过纸面,"林世昌要停闸北的机器,得先断了原料运输。
航运是命脉。"
苏若雪的指尖无意识绞着旗袍盘扣:"那...我们现在?"
"打草惊蛇最忌讳。"顾承砚抽出钢笔在便签上写了串数字,"让阿强带五个护卫队的,扮成新招的搬运工。
码头的陈九昨晚栽了,他们肯定要换人手,这时候混进去最安全。"他抬眼时,眼底像淬了把刀,"我要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上午十点,英租界码头区飘着咸湿的海腥味。
顾承砚站在仓库外的木栈桥上,脚边堆着几袋标着"顾氏绸庄"的生丝,装作等货的模样。
阿强穿着褪色的粗布短打,正和两个"搬运工"往仓库里搬货,经过他身边时用脚尖轻踢了踢他的皮鞋——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顾少东家?"
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
顾承砚转身,看见个留着仁丹胡的工头,蓝布工装洗得发白,手腕上却戴着块崭新的浪琴表。
"王头。"顾承砚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对方领口露出的金链,"听说最近码头上活计多?"
"托您的福。"王头搓了搓手,笑得有些牵强,"商会新章好,工人都乐意干。
就是...昨儿新来几个生面孔,我正愁管不过来。"
顾承砚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总往丙库方向飘。
他不动声色地从西装口袋摸出包哈德门,抽出一支递过去:"生面孔?
我让账房把工牌再核一遍,别混了细作。"
王头接烟的手顿了顿,火柴擦了三次才点着:"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随口一说。"
这时,阿强从仓库里走出来,袖管沾着草屑,冲顾承砚微微摇头——这是"未发现异常"的暗号。
顾承砚心里一沉,正要再问,腰间的怀表突然震动起来。
是苏若雪的传呼:"仓库夹层有暗格。"
他捏着怀表的手紧了紧,抬头正看见王头盯着自己的怀表,眼神像猫见了鱼。
"王头,"顾承砚突然拍了拍对方肩膀,"我那批生丝急着进染坊,劳烦您派两个手脚麻利的,把丙库里的货先腾个角落?"
王头的额头瞬间沁出细汗:"这...丙库是日商的..."
"日商又怎样?"顾承砚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这码头是中国人的码头,顾某的货,总得有个放的地儿。"
王头张了张嘴,最终低头应了。
顾承砚转身时,瞥见阿强站在仓库门口,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这是"有发现"的暗号。
正午的日头把码头晒得发烫。
顾承砚回到商会时,衬衫后背已经洇了片汗渍。
苏若雪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张照片——是阿强用微型相机拍的:仓库最里层堆着整箱整箱的"东亚经济促进会"宣传册,封皮印着"大东亚共荣",旁边码着的木匣里,银元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
"他们要用这些钱买罢工。"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上次顾氏涨了工价,其他厂子的工人早有怨言,要是这时候有人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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