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捏着海关记录的手指微微发紧,煤油灯在账房里投下摇晃的影子。
苏若雪说“鸢尾花号”货主栏写着“兰记商行”时,他脑中瞬间串起沈佩兰今早发疯般收拾生丝提单、兑换美钞的动静——那女人要跑,而且选的是法国人代管的码头,借租界船运避过华界稽查。
“几点开船?”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苏若雪翻出另一本航运日志,指尖在纸页上快速划动:“船期写着明早五点三刻,吴淞口涨潮时。”她抬头时,眼底映着灯火星子,“我查过,兰记商行在十六铺有三个仓库,正好对着‘鸢尾花号’的卸货区——她要把生丝提单当投名状,换船票。”
顾承砚扯松领口,后颈沁出薄汗。
他想起今早那封匿名信,“你已被盯上”的红字像根细针,此刻突然扎进神经。
沈佩兰能在《申报》见报半小时内就联系到法商货轮,说明她背后的线比想象中深——或许从查尔斯决定抽身时,这女人就启动了备用计划。
“我去联系军统上海站。”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工装,蓝布袖口磨得发亮,“他们在码头有眼线,能封港。但得快——”他转身时,瞥见苏若雪还攥着海关记录,月白夹袄的墨点在灯影里像片小乌云,“你跟我一起。”
苏若雪没问为什么,只把算盘推到桌角,从抽屉最底层摸出块靛青头巾。
她裹头发时,发尾扫过顾承砚手背,带着点桂花头油的香气:“码头稽查严,我扮成搬货的小工,比你像。”
夜十点的十六铺码头像口煮沸的大锅。
柴油味混着咸腥海风灌进领口,顾承砚低头抹了把煤灰在脸上,余光瞥见苏若雪正把微型录音设备塞进裤腰——那是他托洋行朋友从德国带的,巴掌大的铁盒子,能录两小时对话。
“跟紧我。”他压低声音,工装裤袋里的怀表硌着大腿,“我们守在3号集装箱区,那是她从仓库到船舷的必经之路。”
苏若雪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堆成山的木箱。
月光漏下来,在她鼻尖投下阴影:“那边有个戴鸭舌帽的,半小时里来回走了三趟。”她指的方向,一个穿粗布短打的男人正弯腰搬货,可搬起半人高的木箱时,手腕却稳得反常——像常年摸枪的。
顾承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突然想起匿名信上歪扭的字迹,或许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退到集装箱夹缝里。”他拽着苏若雪往阴影里缩,后背贴上冰凉的铁皮,“不管等下发生什么,先保住设备。”
凌晨三点,码头的汽笛声像根生锈的针,刺破夜幕。
沈佩兰出现时,裹着件黑呢子大衣,帽檐压得极低。
老吴提着两个鳄鱼皮箱跟在身后,皮箱边角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顾承砚认出那是沈佩兰上周在汇丰银行定做的密码箱——装的该是生丝提单和换好的美钞。
“小姐,船舷梯在前面。”老吴的声音带着颤,“再走五十步就到——”
“砰!”
枪声炸响的瞬间,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七八个穿灰布衫的男人从集装箱顶跃下,手里的驳壳枪喷着火舌——目标不是沈佩兰,是他们右侧五十米外的草垛!
那里埋伏着两个穿码头工服的人,此刻正举枪还击,其中一个肩上的徽章在月光下闪了闪——是军统的鹰徽。
“有内鬼!”苏若雪的指甲掐进顾承砚掌心,“他们早知道军统的位置!”
顾承砚反手护住她的头,拉着人往集装箱夹缝里钻。
子弹擦着耳际飞过,在铁皮上凿出拇指大的洞。
沈佩兰的尖叫混着老吴的惊呼,隐约传来“快走!”的嘶吼——那女人趁机往船舷方向冲,两个便衣护着她,皮箱在地上拖出火星。
“设备!”苏若雪突然低喊。
顾承砚摸向裤腰,铁盒子还在,只是边角撞出了凹痕。
他贴着集装箱缝隙往外看,只见沈佩兰已经踏上舷梯,老吴正把皮箱往甲板上递,而那些武装便衣还在和军统交火,子弹扫过堆货区,木箱劈里啪啦碎成木片。
“他们不是冲沈佩兰来的。”顾承砚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是要借混乱让她跑,顺便除掉军统的人。”他想起今早匿名信的“盯上”二字,喉结动了动,“有人在两边下注——”
“承砚!”苏若雪突然拽他的衣袖。
顺着她的目光,顾承砚看见二十米外的阴影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举着个黑黢黢的东西——不是枪,是望远镜。
男人转身时,帽檐滑落半寸,露出左眼一道狰狞的刀疤。
那是...上周在法租界见过的,日本黑龙会的“刀疤三”。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终于明白沈佩兰的底气从何而来——日商没放弃打压顾家,反而借这女人做棋子,既转移视线,又能在码头除掉军统的耳目。
货轮的汽笛再次响起,悠长的鸣响里,沈佩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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