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奎这次的行动,”他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棋手落子后的笃定,“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手段也干净利落,称得上是及时,更是果断。”他说着,仿佛在复盘一局刚刚结束的棋局,每一个字都斟酌过,“小伙子,咱们干铁路这一行,讲究的就是这手眼通天的全局观,和未卜先知的预判力。”
话音未落,他忽然顿住,像是一颗棋子悬在半空,让人捉摸不透下一步的走向。可下一秒,那话锋看似轻巧地一转,却又鬼使神差地,落回了原处。“不过嘛,”他话里带了个转折,像是在为即将吐露的话语铺设一层薄薄的糖衣,“你那个全站仪,服役年头也确实不短了吧?精度嘛……”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拖长了,尾音在空气中打着旋,像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轻轻撩拨着什么,又像一声绵里藏针的敲打,让人心头微凛,却又抓不住确切的意味。
林野几乎要跳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段长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是暗示他的仪器老旧,数据不可靠,还是暗示他不该质疑陈大奎的“功绩”?
“段长,”林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关于G区段的情况,我有些数据想向您汇报。”
段长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先不说这个。小林,你看这样好不好,陈大奎同志这次立了功,你也算间接出了力,通报里提了你一句‘配合抢险’。这次绩效扣的1500块,等下个月,组织上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给你补上。”
林野愣住了。这算什么?收买?还是安抚?他看着段长那张和蔼可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张脸,昨天还在会议上强调“安全无小事,责任重于泰山”,今天就在为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开脱。
“段长,我不是为了那1500块钱。”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G区段确实存在沉降风险,昨晚的数据,无论是全站仪的,还是我手工测量的,都清晰地表明了这一点。陈工长所谓的‘预判’,是基于篡改后的数据,这会掩盖真实的风险,万一……”
“万一什么?”段长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小林,你太年轻了。铁路线这么长,哪天不出点小状况?我们做领导的,就是要考虑全局,要平衡各方利益。陈大奎同志家里孩子要上大学,老婆身体不好,他不容易啊。你那个全站仪,我也听说了,确实有点老了,精度嘛……咱们可以理解。”
理解?林野几乎要冷笑出来。理解陈大奎的贪婪,理解张明的嚣张,理解他们利用体制漏洞牟利的行径?理解那些印着防汛编号的水果箱,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掏空了铁路的命脉?
“段长,这不是理解不理解的问题。”林野站起身,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是原则问题!是安全底线问题!如果因为我们的数据造假,导致未来发生事故,那我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段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林野同志,你冷静一点。陈大奎同志的功劳是事实,抢险队的行动也是事实。至于数据,可能存在一些误差,或者记录上的小问题,我们可以再研究,再分析。但你这样公开质疑,影响不好,知道吗?会影响我们工务段的团结,影响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团结?林野看着段长,只觉得讽刺。所谓的团结,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一切安好?所谓的积极性,就是像陈大奎那样,靠着造假数据、倒卖物资,给自己挣绩效分,挣奖金?
“段长,我手里有证据。”林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残片,摊在段长面前,“这是从G区段捡到的,上面有货运单号,还有‘徕卡三脚架(防汛特供)’的字样。您知道那个区段昨晚的情况吗?全站仪早就泡水关机了,哪来的三脚架?”
段长拿起那张残片,眉头皱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又放下了。“小林,这东西来源不明,可能是别人故意栽赃。你年轻气盛,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陈大奎同志是我们工务段的骨干,你这样针对他,对谁都没好处。”
骨干?林野想起陈大奎那张油光水滑的脸,想起他冷笑着对讲机里的那句“你这破铜烂铁逞什么能”,想起他坐在新买的越野车里,享受着高压水枪冲洗的快感。骨干?不,他是个蛀虫。
“段长,我请求对昨晚的抢险行动进行复查,特别是对陈工长提交的监测报告进行技术鉴定。”林野的态度坚决,“如果我的数据有误,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但如果我的数据是真实的,而陈工长存在造假行为,我希望组织能严肃处理。”
段长看着林野,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小林,你是个有技术、有热情的好青年。但咱们这儿,讲究的是经验,是协调,是……大局观。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数据就能说明白的。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林野知道,段长的“安排”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段长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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