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的钥匙碰撞声,如同冰珠滚落,刺得人耳膜发疼。崭新的工装泛着不自然的亮光,像一层隔开了尘世的油彩。他胸前的徽章在灯光下冷冷地闪着光,仿佛一枚勋章,却烙在林野的眼底。而此刻,那带着几分轻佻、几分炫耀的语气,更是像一根根淬了冰的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林野的心房,扎得他一阵阵痉挛,寒意瞬间从脊椎窜到头顶,冻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野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的皮肤,尖锐的痛楚反而让他暂时清醒。他贪婪地、又带着憎恶地闻着张明身上那股陌生而昂贵的古龙水味,像是一缕不属于他们这个角落的、飘渺的雾。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对方手腕——那块在幽暗的光线下仍泛着冷光的、价值不菲的手表。林野的心猛地一缩,那冰冷的金属,得是多少个像他一样,在流水线上弯腰、在考核中因微小失误而被扣款、日复一日默默承受的“考核扣款”,才能勉强攒够?每一分钱,都像是从他这样的工人身上,一点点剜下来的肉。
“对了,”张明像是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意味,“今晚段里聚餐,你也来凑凑热闹吧?”他眨了眨眼,那笑容里却藏着刀子,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每人两百块份子钱。”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像是在耳语,又像是在宣告,“哦,对了,你不来的话,下个月技能鉴定……可能会比较‘难’通过的,是吧?”
林野看着张明挺括得像块钢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身崭新的工装和胸前的徽章,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公示栏的玻璃映出他自己的样子:头发还有些凌乱,工装皱巴巴的,眼神疲惫,整个人像棵在昨夜的风雨中受过摧残、至今未能挺直的野草。
食堂里,人声鼎沸,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林野端着餐盘,在这拥挤的人流中艰难穿行,像个迷路的孤魂,寻找着能暂时安放疲惫身躯的一隅。眼前的白菜炖豆腐,清汤寡淡得近乎透明,几星油花吝啬地浮在表面,仿佛随时会消失,如同他此刻微薄的希望。那菜色寡淡得刺眼,让他几乎失去了吞咽的欲望。
“林哥!这儿!”
一声呼唤穿透喧嚣,是后勤科的小王,正从角落里朝他使劲招手,眼神里带着几分熟稔的亲热。待林野挪到桌边,小王立刻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嘿,听说你上个月被扣了1500?那也太他妈冤了!”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像在传递什么秘密,“我琢磨着,有门道能帮你把这亏空给补回来。”
林野的手指无意识地夹起一块豆腐,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豆腐滑入口中,舌尖的触感微乎其微,那本该细腻绵密的口感,此刻却像一块温吞无味的蜡,瞬间失去了所有灵魂,连带着本该有的咸鲜或清甜也一并蒸发。他茫然地咀嚼着,口腔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等待——等待那所谓的“门道”能像一道光,劈开这沉闷的味觉死寂。
“段里仓库晚上缺人值班,正招人呢,”小王挤了挤眼,精明的算计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晚上八十块,钱不算多,但胜在稳当。你挂我表哥的名头上,神不知鬼不觉。”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很快又被贪婪压过,“就是……得给陈工长分三成……”
那块豆腐在嘴里猛地变得无比苦涩,像一块烧红的炭,瞬间灼烧了他的味蕾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人穷志不能短”——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当生存这根脆弱的钢丝绳摇摇欲坠时,所谓的尊严,不过是绑在风筝尾巴上的彩带,风一吹,就断了,成了过眼云烟。
“我……考虑考虑。”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含糊地应着,和小王交换了联系方式,指尖微微发凉。
走出食堂,清晨的阳光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刺得他眼睛一阵生疼,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议论声隐隐传来。林野下意识踱了过去,人群的缝隙中,一张崭新的“光荣榜”赫然入目。陈大奎的照片排在最醒目的第一位,他脸上挂着职业而灿烂的微笑,旁边一行烫金的字格外耀眼:“安全标兵,奖励5000元”。
刺目的阳光仿佛要将那些金色的字熔化,让它们流淌下来,变成讽刺的泪痕。林野突然笑了,那笑容短暂得像一簇即将熄灭的火花,里面却没有任何温度,反而弥漫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还有一丝冰冷的荒诞。这突兀的笑容让旁边路过的小周吓了一跳,她停下脚步,关切地喊道:“林师傅,你……没事吧?”
“没事。”林野摇摇头,笑容像被风吹散的雾气,迅速敛去,重新挂上那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麻木。他转身,朝着车间的方向走去。清晨的阳光拉长了他瘦长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那影子又黑又长,像一道无论如何也愈合不了的、深可见骨的伤疤,沉默地烙印在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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