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盐栈的黑木门缝里渗出的咸腥潮气,与隔壁染坊飘来的靛蓝气息绞成绳,在扬州清晨的薄雾里晃悠。那潮气里裹着三年陈盐的沉涩,混着靛蓝染料的草木清气,像两匹绞在一起的破布,在雾中拧出酸腐的味道。巡盐御史台的黄铜门环被拍得山响时,李大人正用象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昨夜宴客剩下的糖醋鱼残渣卡在齿间,师爷捧来的紫铜暖手炉还煨着隔夜的残炭,炉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饕餮纹缓缓滑落。
"大人!急件!"衙役连滚带爬冲进正堂,官靴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李大人皱眉接过信封,素白的宣纸上没署名,却用浓墨画着个肥头大耳的盐袋,袋口还画了只掐腰的小耗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胡万贯囤盐图"五个字,墨色晕染处透着股锅灰味。
"什么东西?"李大人展开信纸,墨香混着若有似无的灶台烟火气。信上详细列着胡家盐栈近三个月的囤盐数量,从三千引到八千引,数字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算盘,个位珠上还沾着点糖渍;勾结其他盐商的证据列了三条,每条下面都用红笔圈着"人证:挑夫王二",名字旁边画了个挑着盐担的小人;最下面是张附页,用算盘算珠黏着半张草纸,写着"暴利清单"——胡万贯净赚纹银十七万三千两百两,旁边用孩童笔迹画着个比扬州城墙还高的银山,山下跪着无数哭脸小人,其中一个小人还拿着陶碗唱歌。
"反了!真是反了!"李大人猛地拍案而起,象牙签飞出去戳中了屏风上绣着的孔雀,扎掉了几根尾羽。"十七万三千两百两!"他抓起算盘摔在桌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够买扬州百姓半年的口粮!这胡万贯是想把人都腌成咸肉吗?"气得胡须乱颤,紫铜暖手炉"哐当"掉在地上,残炭滚出来烫着了师爷的云头靴,青烟腾起时,还能闻到炭灰里混着的锅巴味。
此时的胡万贯正对着满仓的盐袋唉声叹气。盐袋堆成的小山遮住了天窗,只漏下几束光,照得漂浮的盐尘像无数小银子在跳舞,落在他镶玉的算盘上,积了薄薄一层。自打孩子们唱了童谣,盐栈门口就没断过骂声,昨天夜里还有人往门缝里塞烂菜叶,现在连最贪财的挑夫都不肯来卸货了。他用镶玉算盘算着亏空,算珠撞在盐粒上发出沉闷的响,忽听外面人声鼎沸,衙役们的铜锣声震得盐袋簌簌掉盐,像下了场细雪。
"胡万贯!开门!"李大人的吼声透过门板,震得胡万贯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盐袋上。他冲至窗边,掀起油渍斑斑的竹帘一角,只见巡盐御史的仪仗旗在雾中若隐若现,皂隶们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把盐栈围了个水泄不通,牌子上的朱漆都被盐气熏得发暗。
"完了......"胡万贯腿一软,瘫坐在盐袋上,镶玉腰带扣硌得他后腰生疼。他想起三天前那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想起那两个唱童谣的孩子,突然一拍大腿,玉扳指撞在盐袋上:"是他们!一定是那对狗男女!还有那个小叫花子!"唾沫星子溅在盐袋上,瞬间被吸得无影无踪。
李大人踹开盐栈大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惊起了梁上的蝙蝠。胡万贯正抱着袋盐哭嚎,盐粒顺着他的衣领滚进衣襟,刺得他直咧嘴。当差的们冲进仓库,盐尘飞扬中,只见满仓的盐袋像白色的坟包,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咸腥,有个衙役没站稳,摔进盐堆里,半天爬不出来。李大人展开匿名信,每念一条,胡万贯的脸就白一分,从粉白到青白,最后成了窗棂上凝结的盐霜色,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净赚十七万三千两百两,相当于扬州百姓半年口粮钱!"李大人念到此处,将信纸摔在胡万贯脸上,纸页上的墨字印在他额头,像盖了个戳。"你可知罪?"
胡万贯"噗通"跪地,额头撞在盐粒上,磕出细碎的响,盐粒嵌进他的皱纹里:"大人饶命!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同行都在囤,小的才跟风......"他话没说完,就被衙役用铁链锁住了脖子,铁链上的盐锈蹭着他的皮肤,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再喊。
与此同时,苏锦璃一家正在"趣园"茶社吃早茶。雕花窗棂外,晨雾正被阳光揉碎,洒在青砖路上像铺了层碎金,路过的挑夫踩上去,便发出细碎的闪光。念璃啃着五仁包子,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芝麻馅沾在鼻尖上,随着咀嚼一翘一翘:"娘,胡胖子还敢涨价吗?"
"你听。"江砚用茶勺指了指窗外,碧螺春的茶叶在杯中舒展,像重生的绿蝶。
茶社外突然爆发出欢呼,百姓们像潮水般涌过,手里挥舞着新贴的告示。那告示被晨露沾得发潮,上面"盐价恢复原价:每斗八十文"的大字却格外醒目,墨字边缘晕着水痕,像哭过的脸。有个老汉提着盐袋边跑边喊,腰上的旱烟袋晃得叮当响:"老天爷睁眼啦!又能腌咸鸭蛋咯!"旁边卖豆腐的妇人笑得满脸褶子,往竹篮里多丢了两块豆腐,嫩白的豆腐上还沾着露水:"回家炖个咸肉汤,给娃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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