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哭腔的呼唤刺破寂静。白怀瑾在五步开外站定,青砖地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中间隔着道跨不过的沟壑。
“何事在此?”他语气里掺着霜。
徐雯琴精心描画的远山眉蹙得更紧,口脂晕开些许:“表哥当真狠心,连盏热茶都不肯请我吃么?”说罢又瑟缩着拢了拢单薄衣袖,指节冻得发白。
白怀瑾瞥见她裙摆沾的夜露,想起前日听说项家公子为争花魁闹得满城风雨。这些日子他忙着谢府的事,倒把徐家这门远亲忘得干净。
“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他退后半步,青玉扳指在袖中硌得掌心生疼。桑知漪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忽然在眼前闪过,若是教她瞧见这场面,怕是又要误会了。
徐雯琴忽然踉跄着扑过来,鬓间金步摇哗啦啦乱响:“表哥也当我是那等不知廉耻的?”
泪珠滚过腮边胭脂,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项源负我辱我,如今连你也要作践我?”
这话说得诛心,白怀瑾眉峰骤聚。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那时桑知漪撞见徐家表妹赠的香囊,足足三个月不曾与他说话。
如今好不容易破冰,断不能再添新怨。
“徐姑娘慎言。”他刻意换了称呼,“你我虽有表亲之名,这些年往来不过年节问候,何来作践之说?”
徐雯琴像是被这话刺着,猛地仰起脸。灯火映着她精心描画的眼尾,金粉在泪光里碎成星星点点:“是了,如今你眼里只剩那位桑姑娘。可表哥莫要忘了,当年在徐府后花园…”
“住口!”白怀瑾厉声截断话头,惊得树梢寒鸦扑棱棱飞起。那年徐雯琴趁他醉酒偷系同心结,若不是乳母撞破,怕是要闹出天大笑话。
夜风卷着枯叶在两人之间打转,徐雯琴忽然吃吃笑起来:“表哥怕什么?怕我坏了你的姻缘?”她伸手要去拽他衣袖,却被侧身避开,“你当桑姑娘是真心待你?她不过是脚踏两只船,玩弄你们两个男人的感情!”
“徐雯琴!”白怀瑾眼底凝起寒冰,“你若还顾念徐家颜面,此刻便该回府。”
这话戳中了痛处。徐雯琴踉跄着扶住石狮,指尖在青苔上划出长长一道。
项源当众讥讽她倒贴的模样忽然在眼前闪现,与此刻何其相似。
“你们男人...都爱作践真心。”她声音陡然低下去,像是被抽了脊梁,“项源初遇时为我描眉梳发,如今却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表哥当年教我读'青青子衿',如今连件披风都不肯借。”
白怀瑾望着她发间歪斜的并蒂莲簪子,忽然想起这原是徐家太夫人遗物。终究叹了口气:“项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你若想退婚,我也鼎力支持。”
“谁要退婚!”徐雯琴突然拔高声音,惊得灯笼里的烛火猛地一跳,“我不过是要他回心转意!表哥你既有把握挽回桑姑娘,定有法子教项郎发现我的魅力?”
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白怀瑾顺着她视线回头,见谢府角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月光漏在地上像道雪白的刀痕。
“徐姑娘请回吧。”他转身欲走,袖中香囊里桑知漪绣的竹叶纹路硌着手腕,“白某帮不了你。”
徐雯琴突然冲过来拦在面前,薄纱下隐约可见锁骨处点点红痕——那是前日项源醉后推搡留下的。
她抖着手解开腰间荷包,里头掉出半截断簪:“这是项郎送我的,他说要与我生死不离。”
白怀瑾望着地上玉簪,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
桑知漪提着莲花灯站在桥头,也是这样抖着嗓子问他:“若我摔了这灯,你可还愿陪我找新的?”
“表哥就当可怜我。”徐雯琴跪坐在冰凉石板上,裙裾铺开如凋零的牡丹,“教教我...要怎么留住变心的人?”
白怀瑾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扫过国公府檐角悬着的铜铃:“项源配不上你。”
“表哥也这般看轻我?”徐雯琴帕子绞得发皱,眼眶里蓄满水光。她忽然踉跄着往前栽,素色衣摆扫过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这些日子,我总想起他从前冒雨送枇杷膏的模样。
带着桂花香气的发丝即将触到白怀瑾胸口时,他猛地侧身避开。
徐雯琴慌忙扶住廊柱,腕间银镯撞在木头上发出闷响。
白怀瑾望着砖地上摇曳的灯笼影,耳边忽地炸开桑知漪独坐西窗的模样。前世中秋宴饮,他分明应承要带她放河灯,最后却跟着刑部同僚彻夜查案。
那些被他轻飘飘抛下的承诺,是否也曾在深夜里硌得她辗转难眠?
“你可知……”他攥紧腰间玉佩穗子,指节泛白,“流言如刀。”
徐雯琴怔怔望着表哥疾步远去的背影,突然咯咯笑出声,攥紧拳头。
檐下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响,混着她断断续续的呜咽,惊飞了墙头栖着的灰鸽子。
……
朱雀街酉时的梆子敲过,谢钧钰的马车仍停在桑府角门外。
桑知漪掀帘子时,正撞见那人用剑柄撩开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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