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说,卫国公府谢二公子至今下落不明。”家仆跪在地上,额角冷汗渗进青砖缝。
香料铺子突然闷得喘不过气。
桑知漪推开雕花木窗,初春寒风裹着碎雪扑进来。远处朱雀大街传来报童嘶喊:“北境大捷变惨败!骑兵全殁!”她这才惊觉,原来满城都在传这消息。
当夜桑府灯火通明。
父亲在书房摔了最爱的歙砚,兄长将舆图铺了满地:“东陵蛮子哪来这般能耐?鸡鹿塞往北二十里都是咱们的营寨!”
桑知漪盯着烛火出神。
三日前谢钧钰还信誓旦旦说“父亲不日返北境”,白怀瑾也保证“谢家自有后手”。可眼下这战报像记闷棍,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朝堂更是炸了锅。
卫国公谢文渊在紫宸殿前跪到双膝渗血,龙椅上那位却连道影子都不肯施舍。御史台连夜写就的折子雪片般飞向御案,字字句句直指谢家“骄兵必败”。
“五万铁骑啊!说没就没了!”茶楼里说书先生捶胸顿足,“当年高祖爷攒了三十年才凑足三万骑兵!”
京城忽然刮起怪风。
前些日子还争相邀谢家赴宴的权贵,如今都绕着朱雀街谢府走。
桑知漪亲眼看见谢夫人去护国寺上香,往日簇拥的官眷们竟齐齐后退半步,仿佛谢家染了瘟病。
转机出现在第七日。
东陵狼骑连破雍和、太清两郡,劫掠的粮车在官道排成长龙。直到烽火烧到围赤城下,皇帝才惊觉龙椅在晃——此城若破,东陵铁骑十日便可饮马护城河。
“着卫国公即日北上!”圣旨传到谢府时,谢文渊正咳着血部署家将。
可跪伤的双腿已承不住铠甲重量,最后还是三个亲兵搀着才爬上马背。
那日朱雀街挤满百姓。
桑知漪踮脚望着马背上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谢家父子战死沙场的传言。谢钧钰曾说北境寒风如刀,此刻她竟真听见刀刃刮骨的声响。
“报——围赤城粮尽!”
“报——东陵架起云车!”
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
朝会上太子力排众议要调西境驻军,老臣们却扯着“防吐蕃”的旧调。直到谢文渊的绝笔信送到御前,皇帝才惊觉那位战神早已油尽灯枯。
多亏月前太子挪了西境驻军,援兵终于在围赤城墙塌前赶到。
血色残阳里,谢家军旗与西境援军的玄色大纛并立城头,东陵狼骑第一次露出退意。
可这些捷报再传不回京城。
百姓只记得紫宸殿上掷地有声的八字:“贲军之将,不堪为帅!”茶楼酒肆都在传,说谢家二郎贪功冒进,说卫国公教子无方,说五万儿郎的冤魂在鹞儿岭夜夜哭嚎。
桑知漪抚过谢钧钰送的海棠簪。
那日他说要亲手给她雕支红玉的,如今玉石还锁在妆匣最底层。白怀瑾临去前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谢家人骨子里都刻着‘死战不退’,你......多劝着些。”
窗外又飘雪了。
今年倒春寒格外厉害,连朱雀街的石板缝都凝着冰碴。
……
卫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前,石狮蒙着层薄灰。
桑知漪第三次扣响铜环时,檐角惊飞的乌鸦掠过她头顶,叫得凄厉。
门房佝偻着背引她穿过游廊,满地枯叶竟无人打扫。
谢钧钰立在廊下接她,玄色箭袖沾着墨迹。
不过旬月光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竟瘦出嶙峋轮廓,眼窝深陷如刀刻。
“漪儿。”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青砖,“这些日子我无暇找你……”话音卡在喉间,垂眸盯着她捧着的檀木匣——里头躺着绣金线的云纹抹额。
桑知漪指尖拂过他开裂的虎口。
前厅传来汤药苦味,混着秋雨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谢夫人缠绵病榻月余,二公子谢骏生死不明的战报像柄悬在梁上的剑,随时要斩断这百年将门的脊梁。
“今日是你的及冠礼。”她将木匣塞进他冰凉的掌心。
“漪儿……”谢钧钰怔忡望着阶前积水,恍惚想起去年此时。
满京城贵胄挤破门槛送贺仪,父亲亲手为他束上玉冠。而今檐下红绸早被风雨扯烂,像团干涸的血痂黏在梁上。
“先回房去,好好休息。听话。”
卧房里炭盆哔剥作响,桑知漪解下杏色披风铺在榻上。
谢钧钰和衣躺下时,腕骨磕得床沿闷响——他竟连锦被都忘了铺。
“闭眼。”桑知漪跪坐在脚踏上,指尖虚虚覆住他猩红的眼睑。
掌心血痂是新磨的,想来这些日夜他都在校场发狠操练,仿佛多拉断几张弓,就能把兄长从尸山血海里拽回来。
谢钧钰忽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骇人:“那日你说......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告诉你。”喉结滚动如困兽挣扎,“可我开不了口......东陵军三万将士的冤魂夜夜在耳边哭嚎……”
窗纸扑簌震了下,不知是雨还是风。
桑知漪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触到他掌心粗粝的茧子。这是握过红缨枪、降过烈马的手,此刻却在她掌中颤抖如离枝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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