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忙脚乱解开时,他嗅到她发间熟悉的沉水香,忽然想起上元夜替她寻回落水的花簪,那时她发丝也这般拂过他鼻尖。
“这个...你收着。”他从袖中摸出个磨喝乐娃娃,彩漆已有些斑驳,“去年七夕你说要供在织女殿,我偷瞧见你在底座刻了字。”
桑知漪的泪珠正砸在娃娃冠冕上。
她看着谢钧钰颤抖着手将金玉簪插入她云鬓,簪头衔珠被晚风吹得叮咚作响,恍惚想起他说要带她看流星那夜,衔珠也是这般晃花了眼。
“漪儿…”谢钧钰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若我不幸战死…”
桑知漪忽然踮脚捂住他的嘴。远处画舫传来咿呀的《折柳曲》,她指尖沾到他眼角湿意,滚烫得吓人:“你只管往前走,我在这儿看着呢。”
更鼓声穿透暮色时,谢钧钰站在桑府照壁前,看那抹杏色身影渐渐融进灯笼的光晕里。
他摸着剑柄上新缠的冰蚕丝,忽然想起去年今日,她提着琉璃灯穿过暴雨来找他,裙摆溅满泥点却笑得灿烂:“谢大人,我来讨碗姜汤喝。”
转角处传来白怀瑾惯用的龙涎香,谢钧钰握剑的手紧了紧。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竟像父帅当年出征时的轮廓。他最后望了眼绣楼窗棂透出的暖光,转身没入长安街如潮的灯火中。
桑知漪倚在窗边数更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磨喝乐娃娃底座。借着烛光细看,才发现“卿卿桑知漪”五字旁,不知何时多出个歪歪扭扭的“归”字,墨痕新鲜得能蹭在指腹上。
夜风卷着打更声掠过飞檐,她忽然想起谢钧钰总爱说的那句:“你瞧檐角蹲的螭吻,传说能吞尽天下离愁。”
……
粮草车碾过朱雀大街时,桑知漪正在称量晒干的木樨。
金灿灿的桂花簌簌落在戥子上,忽听得外头马蹄声急如骤雨——是兵部在清道。
“东陵军破了潼关。”茶客们窃窃私语,“谢家三郎也要出征了。”
国公府书房里,谢钧钰指尖划过舆图上的雁门关。
父亲沙哑的嗓音犹在耳畔:“你大哥在此处中伏,你二哥的断枪是在白狼河捞上来的。”羊皮地图被烛火烤得发脆,边疆线蜿蜒如刀疤。
桑府朱门前的石狮子蒙了层薄灰。
谢钧钰第十次勒马回转时,墙头忽然惊起两只灰雀。他望着飘落的绒羽,想起那日桑知漪簪鬓的玉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
“三公子。”老门房颤巍巍递上食盒,“姑娘说...说桂花蜜酿好了。”揭开盖子,青瓷罐上还凝着水珠,像是有人捧着等了许久。
出征前夜,醉仙楼雅间里悬着去年的七夕灯。
白怀瑾摩挲着酒盏上的鸳鸯纹,忽听得木梯吱呀作响。谢钧钰玄甲未卸,肩头落着霜。
“这酒…”戚隆盯着琥珀色的液体,“比上回还苦。”
桑知胤指尖在桌面画圈:“听说北境现在飘雪了。”
话音落在谢钧钰佩剑上,“叮“地一声响。剑柄缠着褪色的流苏,是妹子及笄礼的穗子。
“听说当校尉能分二十亲兵。”戚隆强打精神,“回头我爹库里的好刀随你挑。”
谢钧钰屈指弹剑:“我有这个就够了。”剑身出鞘三寸,寒光映出他眉间褶皱,“知漪送的。”他说这话时刻意盯着白怀瑾,“她说英雄当配湛卢。”
白怀瑾喉结动了动。
“咳!”桑知胤被酒呛得满面通红,“舍妹...舍妹眼光向来独特。”
戚隆在桌下猛踩谢钧钰皂靴。满京城谁不知白家公子为桑姑娘种了满园姚黄魏紫,偏这莽夫临行还要扎人心窝。
“明日卯时点兵。”谢钧钰忽然起身,甲胄相撞声惊散了满室酒气。他走到白怀瑾跟前,将个油纸包拍在桌上:“城西王婆家的松子糖。”顿了顿,“她怕苦。”
白怀瑾盯着纸包上熟悉的捆绳手法——是桑知漪惯用的双环结。
雕花窗漏进更鼓声,谢钧钰的影子投在《万里江山图》上,与边关烽燧重叠。
他最后望了眼桑府方向,那里亮着盏昏黄的窗灯,像夜航人舍不得吹灭的渔火。
白怀瑾手中的青瓷酒盏“咔”地磕在石桌上,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他盯着酒液中晃动的倒影,声音比檐角垂挂的冰棱还冷:“既是英雄,就老实在北境当块镇山石。”
谢钧钰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玄铁护腕撞得案几嗡嗡作响:“白大人倒是会替人打算。”
“怎么?”白怀瑾慢条斯理地斟满第二杯,“怕我趁虚而入?”琥珀酒液映出他眼底寒芒,“谢将军若没这个胆量,就别去了。”
“够了!”桑知胤突然起身,怀里抱着的暖炉差点撞翻酒壶,“你们两个要打去校场打!这紫檀桌可是前朝古物,我可赔不起!”说着,偷偷冲戚隆使眼色。
戚隆忙按住快要跳脚的桑知胤:“二位将军不如尝尝新酿的屠苏酒?”
白怀瑾却将酒盏往谢钧钰面前一推:“各凭本事。”他指尖划过盏沿凝结的水珠,“就怕有人...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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