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怀瑾望着她挽袖搅动汤勺的模样,突然想起那年她怀着身子,非要亲手给他做长寿面。
面团揉得满案板都是,最后煮出来糊了大半锅,她却捧着碗眼巴巴等夸赞。
那碗面他吃得干干净净,连焦糊的面疙瘩都没剩下。
茶汤的清香飘过来,混着街上胡麻饼的焦香。桑知漪舀起半勺尝了尝,转头吩咐侍女取竹筒来装。
她低头时耳坠子晃啊晃的,在阳光下碎成点点金芒。
“听说城西新开了书肆?”白怀瑾脱口而出才觉唐突。她前世最爱收集话本子,后来不知怎的都收进了樟木箱。有次他半夜回府,看见她坐在箱笼边发呆,脚边散落着《西厢记》的残页。
桑知漪拭净手上的水渍,声音轻得像柳絮:“前些日子淘到套《太平广记》,正要找人誊抄。”她没说的是,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当年没看完的志怪集,像要把前世没活够的日子都补回来。
卖花娘挎着竹篮从他们中间穿过,新摘的茉莉还沾着晨露。白怀瑾看着桑知漪挑了两串,忽然想起她从前总爱在帐子里挂香花,说是连梦都能染上甜味。
后来她夜夜惊醒,倒把那些花都收了起来,说香气太浓惹得头疼。
侍女捧着竹筒过来时,桑知漪正在数铜钱给卖花娘。她指尖沾了点花汁,在阳光底下泛着淡淡的紫。
白怀瑾接过还烫手的竹筒。
“木樨花…”他摩挲着竹筒上刻的缠枝纹,“是从老宅移来的那棵?”
桑知漪正往茉莉花串上系丝绦,闻言顿了顿。
“城南花市买的。”她将茉莉别在侍女鬓边,小丫头顿时羞红了脸,“那棵树...早让人砍了当柴烧。”
白怀瑾手一抖,滚烫的茶汤溅在手背上。
侍女惊叫着要去取帕子,却见桑知漪已经自然地递过自己的绢子。
风吹散蒸腾的热气,远处传来货郎摇拨浪鼓的声响。
桑知漪望着街角卖风车的小童,忽然轻声道:“前天梦见过桂花开,醒来发现枕畔落了好些金粒子。”她笑着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落花,“仔细瞧才知是夕照映在纱帐上。”
白怀瑾攥着浸透茶香的绢子,喉咙像堵着团湿棉花。
他想说老宅的桂花糕还是原来滋味,想说书房暗格里还收着她没做完的香囊,最后却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汤。
微苦的回甘在舌尖漫开,混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前世每个批阅公文的深夜,案头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一盏温热的饮子。
……
白怀瑾失魂落魄地杵在街道上。桑知漪的裙角早消失在香饮铺子门口,他却像被钉死在青砖地上,连指尖都凝成了石雕。
胸腔里空落落的,仿佛被人剜走了整颗心肝。
檐角灯笼的光晕染在他眉骨上,忽明忽暗间撞见一双狭长凤眸。
廊柱阴影里立着个人,玄色暗纹锦袍几乎融进夜色,唯有腰间玉带钩闪着寒光——正是蔺仲晏。
原来方才他与桑知漪说话时,这人竟一直在暗处窥伺。
白怀瑾喉头泛起血腥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早知蔺家这小子对桑知漪存着腌臜心思,却不想竟这般明目张胆。
可转念想到桑知漪从未提及此人,又生出几分自得。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鼠辈,从前在翰林院被他压得翻不了身,如今在情场上照样是败将。
这般想着,白怀瑾脊背挺得愈发笔直,迎着那人目光直直瞪回去。
两道视线隔着三丈远厮杀,火星子都要溅到廊下的西府海棠。
直到蔺仲晏转身没入黑暗,白怀瑾才发觉食盒硌得指节发疼。
侍女早将桑记的漆盒送来,盒盖上那朵朱砂描的海棠花刺得他眼眶发酸。
......
戚隆迈进书房时,正撞见白怀瑾对着食盒出神。
那描金海棠纹样他认得真切,满京城独桑家姑娘的铺子用这标记。想到谢钧钰临行前托他照看未婚妻,当下气得拍碎半碟杏仁酥。
“姓白的你还是不是人!谢兄尸骨未寒——”
“他还没死。”
白怀瑾冷冰冰截断话头,指腹摩挲着食盒边沿。漆面沁凉,倒像极桑知漪看人时的眼神。那日她来送新制的梅煎素雪,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只说这是谢钧钰从前爱吃的。
戚隆被噎得涨红脸,抓起茶盏咕咚咚灌下凉茶:“好好好,就算谢兄活着回来,看见你这般作态也要气死!七夕那夜你与他大打出手,如今连人家未婚妻的吃食都要霸着?”
案上烛火“啪”地爆出灯花。
“我从没说过要放手。”白怀瑾盯着烛芯幽幽开口,惊得戚隆打翻茶盏。
戚隆抹着袖口茶渍偷眼打量。
月光从菱花窗漏进来,白怀瑾半边脸浸在阴影里,眼下泛着青灰。自谢钧钰随军出征,这人愈发阴郁得吓人,偏生对着桑家姑娘时还要强扯出副温润模样。
“你这是何等无耻!谢钧钰刚离京,你竟无耻至此,不肯稍作等待!”戚隆义愤难平,心中念及谢钧钰在前线浴血奋战,而白怀瑾却明目张胆地觊觎他的至爱,更是怒火中烧。”白怀瑾,你的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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