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漪望着这个自己从小护到大的少年,忽然觉得陌生。他腰间玉佩还是去年她送的生辰礼,墨绿穗子却换成了与她裙裾同色的粉。
记忆里总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等等”的小公子,何时生出了这般偏执心思?
蔺仲晏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便是做个寻常弟弟伴在身侧,也不成么?”
桑知漪指尖颤了颤。弟弟二字裹着示弱的意味,仿佛天生就该被护在羽翼之下。
这般称谓模糊了男女界限,无论唤作弟弟还是妹妹,在姐姐眼中总归是要照拂的稚子。
这恰是蔺仲晏最不愿的。
他多想成为能为她遮风挡雨之人,可桑知漪只肯给他留一方矮檐。她分明看穿他眼底暗涌的情愫,却偏要装作不知——或者说,不愿知晓。
无妨。少年将滚烫的心事压进胸腔最深处,面上仍是温驯模样。只要能守着她,名分又有何要紧?
那年隆冬她掀开假山洞口的枯藤,将蜷缩在阴冷中的他拉进暖阳里,自那日起,他早把自己困在了有她的方寸天地。
“阿姐也要像母亲那般抛下我么?”
茶雾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晨光斜斜映着他泛红的眼尾。若桑知漪不曾见过那位红衣权臣眼底的灼灼光华,不曾尝过爱而不得的苦涩,此刻怕真要信了这委屈神情。
可她分明看见少年眸中墨色翻涌。
蔺仲晏忽而别开脸,唇角扬起乖巧弧度:“往后定不再惹阿姐恼火,你不喜之事,我绝不沾染半分。”
所以,别推开我。
桑知漪望着他紧绷的肩线,蓦地想起自己也曾这般固执地攥着一段无望情思。世人皆道放下是解脱,可谁又知剜心之痛?既是他选的路,何必强求。
“我原也不是易怒之人。”她执箸夹了块芙蓉糕放进他碗中,“快些用膳罢。”
“可要饮些梅子酿?”少女嗓音浸着人间烟火气。
蔺仲晏摇头:“不必。”
他始终记得她闻不得酒气。十三岁那回偷饮桂花酿,醉得扯着她衣袖要学绣鸳鸯。
桑知漪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得翻出绣绷应付。谁知银针刚穿好丝线,少年便“哇”地吐在她绣了半载的并蒂莲香囊上。
“阿姐答应过不再提这茬的。”少年耳尖泛红,挺拔如竹的身形难得显出几分局促,“如今早不贪杯了。”
桑知漪扑哧笑出声:“不过试你一试。就你那酒量,在外头可千万莫碰杯盏。”
蔺仲晏跟着轻笑,眉宇间阴霾稍散。若能换她展颜,便是日日扮作乖顺弟弟又何妨?总归岁月漫长,他有的是耐心等霜雪化春水。
窗外雀儿啁啾着掠过檐角,桑知漪垂眸搅动碗中甜羹。
她何尝不知少年心思,只是那人红衣猎猎的身影仍盘桓心间。
情字最是磨人,她既挣脱不得,又怎忍心将旁人拽入这无底深渊?
“阿姐尝尝这个。”蔺仲晏将剔净鱼刺的鲈鱼片推至她面前,“今晨庄子上新送的。”
桑知漪夹起莹白鱼肉,鲜甜滋味在舌尖漫开。
抬眼见少年专注布菜的模样,忽觉鼻尖发酸。这般好儿郎,合该得份完满情意,而非陪她困在旧梦里蹉跎年华。
“听说城南梨园新排了折子戏。”她咽下喉间苦涩,“过两日陪我去瞧瞧可好?”
蔺仲晏执壶的手顿了顿。从前她只与那人同去梨园,回回都要在妆匣里藏支红珊瑚步摇。此刻那抹艳色仍静静躺在多宝阁最深处,像道永不结痂的伤。
“好。”他笑着应下,指节攥得发白。
桑知漪望着他骤然明亮的眸子,心口泛起细密刺痛。
她终究是自私的,贪恋这片刻温暖,又给不起半分承诺。或许等那折子戏唱罢,该寻个由头将他支去江南游玩。
日影渐渐西斜,少年捧着茶盏絮絮说着书院趣事。桑知漪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目光掠过他英挺的侧脸。
再过两年,媒婆怕是要踏破蔺家门槛。到那时,他该会遇见真正值得捧在心尖的姑娘罢?
“阿姐又在走神。”蔺仲晏忽然倾身凑近,“莫不是嫌我聒噪?”
清冽松香扑面而来,桑知漪下意识后仰,后腰抵上冰凉椅背。
少年却已退回原位,仿佛方才的逾越不过是她错觉。
桑知漪耳尖发烫,伸手去捂蔺仲晏的嘴:“陈年旧事还翻出来说!”
少年温热的气息扑在掌心,惊得她慌忙缩手。
蔺仲晏却笑弯了眼睛:“那年姐姐嗜甜如命,城西徐记的芙蓉酥每日都要买三匣子。”他指尖在案几上比划着,“有次你贪吃积食,半夜疼得直打滚。”
“你还说!”桑知漪抄起银箸作势要打。青玉镯子磕在瓷盘上叮当响,倒像是应和着楼下说书人的醒木声。
蔺仲晏笑着往后躲,袖口扫翻盛着糖渍金桔的青瓷盏。
蜜色糖浆在檀木桌面上蜿蜒,他忽然收了笑意:“后来姐姐突然不肯吃甜食,连生辰面都要厨娘少放半勺糖。”
桑知漪垂眸拨弄着碗里的酒酿圆子。那年她偷穿母亲新裁的月华裙,生生勒断两根绦带。偏这糗事被蔺仲晏撞个正着,从此成了他拿捏自己的把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