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深夜冰冷的空气涌入。宫人们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如同在云端行走,将一张特制的、铺着层层厚软锦褥的窄榻,小心翼翼地抬入了承露殿的花厅。花厅宽敞明亮,此刻特意挪开了碍事的器物,只留下那张窄榻,安置在离沈昭暖榻数步之遥、阳光最易照入的角落。
随后,是更加紧张、更加小心翼翼的移动。楚明凰被极其轻柔地从寝殿的龙床上转移到软榻上,如同挪动一件最易碎的琉璃。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素瓷,唇上更是没有半分血色。乌黑的长发衬得那张脸愈发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明黄色的寝衣下,心口处包裹着厚厚的、隐隐透出暗红血色的纱布,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动着那处致命的伤口,看得人心惊肉跳。她的气息微弱而紊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青鸾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守在花厅入口,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也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楚明凰苍白的脸和那刺目的纱布,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让她心如刀绞,却又强迫自己必须冷酷地旁观。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煎熬。
当楚明凰终于被安置妥当,宫人无声地退下,花厅内只剩下两张榻上沉睡的人时,青鸾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她疲惫的目光扫过花厅,最终凝固在花厅另一侧靠墙的阴影里。
沈昭不知何时,已从暖榻上被宫人小心地搀扶起来。她穿着一身素净柔软的月白寝衣,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赤着脚,纤细的身体裹在一件厚厚的雪白狐裘里。然而,那狐裘的厚重温暖,却无法驱散她身上散发出的巨大茫然与无措。
她像一个初生的、闯入陌生世界的幼兽,被安置在墙边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里。那双刚刚才挣扎着透出过一丝微弱生气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令人心悸。她微微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抱着自己,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毫无焦点地虚望着前方花团锦簇的地毯纹路,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宫人的穿梭、太医的低语、软榻的移动、乃至楚明凰的到来——都毫无反应。仿佛青鸾之前看到的那点微光,只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此刻灵魂再次沉入了更深、更冷的混沌之海。
青鸾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窖。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沈昭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空洞的目光平齐。
“王妃?”青鸾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她,“你看,陛下…来了。”她伸出手,指向几步之外阳光下的软榻。
沈昭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同静止的蝶翼,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目光终于从地毯的纹路上移开,顺着青鸾手指的方向,茫然地、毫无目的地飘了过去。
她的视线掠过了那束透过高窗洒落的、带着微尘起舞的晨光,掠过了雕花的窗棂,掠过了花架上垂下的兰草叶尖,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落在了那张窄榻上。
落在了那个沐浴在稀薄晨光中的、苍白脆弱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昭空洞茫然的瞳孔深处,像是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骤然漾开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涟漪起初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动,迅速扩散。
她抱着膝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裹在宽大狐裘里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空洞的目光,如同聚焦的镜片,牢牢地锁在了楚明凰的脸上,锁在了那毫无血色的唇,锁在了那紧闭的、眼睑下透着浓重疲惫阴影的双眸,最后,死死地钉在了那包裹在心口处、刺眼得如同烙印般的、暗红色的厚厚纱布上!
“唔……”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受伤般的闷哼,毫无预兆地从沈昭的喉咙深处溢出。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闪电狠狠劈中!原本只是茫然空洞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巨大的、尖锐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开来的疼痛,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
这疼痛并非来自任何可见的伤口,而是从心脏最深处猛然炸开,带着一种灭顶的窒息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弓起了背脊,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原本紧紧抱着膝盖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揪住了心口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泛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有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在胸腔里疯狂肆虐。
狐裘厚重温暖,却无法抵御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剧痛。她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白裘里簌簌发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凋零的叶子。
青鸾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骇得魂飞魄散!她猛地站起身,想要上前扶住沈昭,却见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空洞一片的眼睛,此刻却盈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急速地滑落,砸在她揪着衣襟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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