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靠着一面绘制着怒目獠牙、色彩艳俗的傩公傩母面具的木牌,面具在黑暗中半隐半现,扭曲的嘴角仿佛带着冰冷的嘲笑。
还有各式各样说不出名堂的陪葬纸扎:金山银山、轿车洋房、电视冰箱…在死寂昏暗的空间里,这些鲜艳却无生命的东西构成了一幅荒诞绝伦又无比压抑的阴间浮世绘。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被纸糊马粪纸彻底糊弄了过去。
崔夜目光扫过这片阴森“奇景”,最终定格在屋子最深处,一张油腻发亮的旧木桌后。
桌后,一个干枯佝偻的身影几乎融入了椅子和背后的黑暗。一盏小小煤油灯放在桌角,豆大火苗跳跃不定,昏昧光线勉强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是个老汉。
牙齿几乎掉光,两颊深陷如骷髅,头皮上只覆盖几绺稀疏白发。他裹着深蓝色粗布旧棉袄,袖口油亮发黑。
此刻,正低着头,用一根细长如芦苇的竹烟杆,凑着粗陶小碟里燃烧的烟丝。
烟斗锅烧得通红,旱烟的辛辣气味混着铺子里的怪味,形成一股令人眩晕的浑浊气息。
“啪嗒…呼……噜噜……”
老汉吸口烟,瘪下去的腮帮子蠕动,再长长呼出,带着浓重痰音和漏风声。
烟雾盘旋升腾,缭绕在他干枯如核桃壳的脸庞。
崔夜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老人家,打听点事儿?”
老汉仿佛没听见,眼皮不抬,专心把玩烟杆。
崔夜前进一步:“我是省城记者,想打听个人。梁少平,民俗学者,听说最后在镇上落脚过,好像……还来过您这铺子?”崔夜小心抛出诱饵。
“呼……噜噜……”又是一口浓烟。老汉动作顿停,浑浊眼珠透过厚重烟雾,终于抬起落在崔夜脸上。那眼神像蒙着千年淤泥的潭水,却在最深处藏着点微弱如磷火的诡秘光芒。
他上下打量崔夜两秒,目光有重量,带着审视湿木板的冰冷触感,在崔夜贴布包的胸口部位停留了不足半秒。
没牙的嘴巴蠕动两下,漏风嘶哑的声音挤出喉咙:“什…么…平?不…认…识…”
声音含糊漏风,像风穿破窗户纸。
崔夜心沉下去。他耐着性子,拿出记者证晃一下,又掏出一张梁少平旧报纸截图:“他大概这么高,戴眼镜,穿着文气……”描述着卷宗里看来的形象。
老汉瞥了眼模糊报纸照,浑浊眼珠动都不动。低头吸口烟,慢吞吞摇晃光秃秃的脑袋:“不…认…识…”
反复确认未果,崔夜感到无力。寒气更重,雾气仿佛也钻进了店里。他转念:“那…老人家您见多识广,我想打听个地方。黔南大山深处,叫‘奘铃村’的?”
“奘…铃…村?”老汉重复三个字的语调极其古怪,像砂纸摩擦生锈铁皮。“呼…噜噜…不…知…道…”
老汉喷出更浓的烟,烟雾如灰蛇缭绕不散。就在崔夜以为彻底没戏,准备转身离开时,老汉那漏风含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梦呓般的诡异:
“外…乡…人…”他抬起头,浑浊目光穿透烟雾,定定“看”着崔夜身后虚无之处。
“莫…追了…”
“纸轿过…河…时…”他拖长音调,每个字像从腐朽肺叶里艰难挤出,“活人…得…往水里…撒…死人指甲…”
嘶哑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源自古老恐惧的禁忌意味。干瘪手指夹着烟杆,微微颤抖指向门外浓雾方向。
“撒…死…人指甲……不…然…那轿子…不稳,要…翻的哦…”
“翻…在…血河里…呵…呵…”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干涩笑声,如同夜枭磨牙,“可…就…连渣子都…捞不…回来咯…”
说完这几句透着寒彻死气的谶语,老汉仿佛耗尽力气,头猛地垂低,专心凑近烧红的烟锅滋滋吸起来。喷出的烟雾瞬间吞噬面容,不再看崔夜。仿佛刚才那段恐怖之言,只是浓雾中不真切的幻听。
“纸轿过河……撒死人指甲……翻在血河……”
每个词都像带倒刺的冰棱,扎进崔夜耳膜!一股比棺材铺更刺骨的寒气瞬间窜上头顶!老汉的话,看似劝阻,实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开启了更为黑暗恐怖的门扉!
崔夜僵硬立在昏黄煤油灯与浓厚烟雾中。他强迫自己转身,拉开沉重吱呀的木门,一头扎进屋外更浓的白雾。
时间在雾气里仿佛停滞。
崔夜找了家靠近镇边、稍显不那么破旧的小旅店住下。房间弥漫着陈年霉味和被褥洗不净的油污气息。狭窄窗户紧闭,水汽在玻璃上凝成浑浊水珠流淌。
梁少平的铜铃用厚布紧裹,塞在枕头下,但那寒意和沉重感似乎能穿透一切阻隔。
老汉那句诡异箴言,如同魔咒,在脑海里盘旋翻腾,搅得他不得安宁。
天彻底黑透。浓雾在夜色中如凝固的实质,吞噬所有光源。
雾寮镇沉入了无边的“白夜”。
街上死寂,静得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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