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兄弟巡视到医营时已是天色昏沉,夕阳泼在断戟残旗上——那抹猩红竟比不过医帐前堆积的麻布。昨日出征时三千铁骑踏碎的泥土,如今化作七百三十具残破躯壳。
裴畿挨个查问了伤兵的伤情,问着问着就不忍再问下去。
他看出眼前这个已经被斩断左臂的伤者就是自己的亲卫,昨日就是他为自己挡住了胡文伐砍向自己脖颈的一刀。
在一旁,军医官正紧张而忙碌地给伤者灌药。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灌进去的汤药都被无情地吐了出来,甚至还夹杂着大量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沫。
裴畿站在一旁,焦虑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紧盯着伤者,眼中充满了关切和疑问。当他与老迈的军医官对视时,对方默默地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他情况并不乐观。
尽管如此,老军医并没有放弃,他那双如同枯骨般的手掌仍然在不断地轻轻抚摸着伤者颤抖的身躯,试图用这种方式给予一些安慰和温暖。然而,随着伤者颤抖的加剧,老军医那满是干涸血迹的手显得如此无力,仿佛无法阻挡生命的流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伤者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身体也逐渐失去了温度。最终,尽管老军医拼尽全力,这条年轻的生命还是无法挽回地消散在这座军营。
就在裴畿的眼前,他曾经的亲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伤兵营里还能睁开眼睛的将士都在在尽力活着,有的蜷在草垛间努力保持体温,有的对着铜盆呕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军医官削骨刀的寒芒每闪动三次,辎重官便在竹简上勾去一个名字。经过一整天的抢救,三千铁骑还能再战者,已不足两千之数。
就在此时,帐外案然出现一阵骚乱,人马嘶鸣,呼喊声四起。
“报!”突然有亲卫闯入帐中,神色焦急的禀报:“将军,大营失火了!”
裴家兄弟提刀出营,只见大营东边有浓烟升起,了望塔上旗语表示东边失火,火势极大。
裴畿看着东方升起的黑烟越来越浓,浑身颤抖,目眦尽裂。他从心底产生了极强的挫败感,一时间竟是被气的失语了。
“速速救火!”
裴机见兄长不发一语,连忙指挥救火。
东北角的木栅栏不知何时爬满了幽蓝火蛇,那些浸泡过硝石的藤条在夜风里爆出细碎的噼啪声——这场火起得蹊跷,昨日才加固的防御工事,此刻竟成了引燃大营粮草的火引子。
"水龙队何在!"裴机的吼声响彻营区,匆匆赶来的水龙队手忙脚乱的摆弄着设备。火势越来越大,却见军士手中的水龙都像是一堆废铁,根本无法正常使用。
空气中的焦糊味愈发浓烈,西风卷着火龙蹿上丈余高的粮草垛,二十七个屯粮仓在半个时辰内化作冲天火柱。更可怕的是顺着风势,火星如同嗜血的蝗群,在吞噬掉大营外的木栅栏后,凭空扑向外城民居。
外城紧挨着大营的箭楼最先传来梁柱坍塌的轰鸣。百年老榆木打造的房梁在烈焰中碳化粉碎,无数火星随着箭楼的倒塌四散。抱着婴孩的妇人赤足奔逃时,身后民房中突然炸开三桶桐油——那是藏在民居中于魏军巷战的城防利器,此刻却成了对付外城百姓的索命无常。火浪掀起的气流将整条街坊的茅草屋顶抛向半空,二十五座城楼上的城防兵器在高温中熔成铁水,顺着沙土城墙淌成狰狞的泪痕。
"禀将军!东大营三百俘虏中有人逃脱..."浑身焦黑的传令兵话未说完,便从马上栽了下来。中军帐前,回到大帐坐镇的主将裴畿攥着半截烧焦的令旗,看来这场大火和昨日被俘的魏军脱不了干系,他现在甚至怀疑昨日魏军是诈败,目的就是放火烧营。
裴畿的将令迅速传遍各营,骑军立刻上马,向西十里以防魏军偷袭;步军出营清点人数,将与火场相连的所有营帐全部拆除搬走;督战队斩杀所有俘虏,在营中搜索逃脱的战俘;传信西门守将,大营已经做好了防御魏军偷袭的准备,尽快打开城门放百姓进城避祸,同时严查是否有魏军俘虏趁机混入江陵。
从火场中逃离的外城百姓潮水般涌向城门时,西门都尉却迟迟不敢放下吊桥。尚书王褒总领西城防务,没有他的手令,西门都尉万万不敢打开城门放百姓进城。
七名传令兵接连冒死穿过火海,裴畿的军令根本送不上城门,直到丑时三刻百鬼夜行之时,人们才看见尚书王褒的朱漆马车在三百亲卫簇拥下登上城楼。
大火直到旭日东升才被扑灭,与其说是被扑灭,不如说是这场大火已经把能烧的都烧没了。
一场南门失火,还只是几十条人命的损失,对江陵来说无伤大雅。但今晚这场从军营开始的大火,将西门二十五座城楼烧毁,城外四千七百多户民居化为飞灰,江陵内外哀鸿遍野,没人能算清这一夜究竟死了多少人。
西城城墙上,从宫中匆匆赶来的梁元帝萧绎脸色铁青,扶着墙头的双手青筋暴起,望着城外的焦土不发一语。身后跟着的太子萧元良偷眼观瞧梁帝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