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的粟雨来得比记忆中早。
我站在栈道上,看着李由运来的军粮被雨水泡发,粟米顺着山涧流淌,像极了上一世腰斩时溅在咸阳道上的血。
蒙恬的急报还在袖中,北疆的匈奴趁始皇帝新丧,正在河套地区蠢蠢欲动,而更可怕的,是函谷关内传来的童谣:"大老鼠,穿仓房,咬断玉符断人肠。"
"父亲,这是赵高余党散的谣言。"李由按住剑柄,甲胄下的中衣绣着麦穗,与扶苏的一模一样,"他们说您私扣蒙将军的军粮……"
话未说完,栈道下方传来箭矢破空声。
我本能地推开李由,羽箭擦着肩甲飞过,箭头淬着的,正是当年韩非狱中毒酒的青紫色。
山谷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鼠哨声,这是楚地刺客的暗号——上一世我从未留意,原来赵高早与六国旧贵族勾结。
"保护丞相!"李由的剑已出鞘,砍断第二支射向我心口的弩箭。
我摸着肩甲上的凹痕,忽然记起这具甲胄是始皇帝亲赐,内衬里还绣着"止戈"二字,此刻却被鲜血浸透,染红了"止"字的右半边,像极了"亡"字。
刺客从栈道两侧的悬崖攀下,月光照见他们腰间的鼠形玉佩——与胡亥的那串一模一样。
李由的剑在雨中划出银弧,忽然瞥见某刺客手腕上的朱砂痣,瞳孔骤缩:"父亲!是宗正府的狱卒!"
雨声中混着铁器相撞的清响,我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在沙丘帐中,替胡亥捡起鹿卢剑的谒者。
袖中摸出始皇帝的尚方剑,剑鞘上的"天下一统"四字在雨中泛着冷光,劈开刺客递来的竹简时,看见上面刻着"扶苏弑弟"的谣言,墨迹用的正是赵高惯用的鼠血朱砂。
"留活口!"我踢开刺向李由后心的匕首,剑锋抵住刺客咽喉时,听见对方用楚语低笑:"李丞相,您以为改了遗诏,就能让粮仓里的肥鼠不吃茅厕的瘦鼠?"
膝盖骤然砸在湿滑的栈道上,这句话像极了上一世赵高在狱中说的。
刺客咬碎毒囊的瞬间,我看见他舌根处的鼠形刺青,与胡亥贴身宦官的一模一样。
李由扶住我时,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传来,让我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手,也是这样带着粟米的暖意。
"去陈仓粮仓。"我按住他发颤的手腕,"赵高余党要烧粮。"
栈道尽头的粮仓已燃起大火,粟米在火中爆开的声音,与沙丘之夜烛芯爆响如出一辙。
蒙恬的副将王离正率军救火,看见我时,从火场中抢出半片焦黑的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李斯反"——与上一世赵高伪造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墨迹被雨水冲淡,露出底下的鼠爪印。
"丞相,粮囤里有地道!"王离的甲胄滴着水,指向火场下方,"通向……通向胡亥公子的封地。"
指尖在湿冷的石壁上摩挲,地道里的风带着腐鼠的气味。
李由点燃火把,照见石壁上刻着的饕餮纹,与赵高靴底的一模一样。
往前走三步,忽然踩到硬物,捡起时发现是枚玉蝉,边角磨损处露出底下的鼠形——这正是胡亥那日扯掉的剑穗饰物。
"父亲,胡亥他……"李由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惊起几只蝙蝠,"他为何要烧自己的粮仓?"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粮仓,而是始皇帝当年让我秘密修建的应急粮库,只有我、蒙恬、扶苏知道位置。
此刻粮库已毁,石壁上用鼠血写着"法如鼠穴,一火即焚",字迹未干,旁边还画着啃咬玉符的老鼠。
握紧手中的尚方剑,剑鞘上的饕餮纹与石壁上的重叠,忽然明白赵高为何总在靴底雕这纹饰——他从来不是想做粮仓的鼠,而是要做啃噬整个粮仓的饕餮。
回到咸阳时,暴雨已浸透全城。
扶苏在章台宫等候,案上摆着各地送来的急报:吴广在大泽乡斩木为兵,项梁在吴中举兵反秦,而最刺眼的,是胡亥封地送来的折子,说他病重不能上朝,附来的药方上,主药正是能让人假死的乌头碱。
"相父请看。"扶苏展开吴广的"讨秦檄"," '李斯弄权,改立胡亥',这谣言……" "比上一世更狠。"
话出口才惊觉失言,连忙改口,"比沙丘之变时的谣言更盛。"
看着扶苏疑惑的眼神,低头盯着案上烛影,火苗跳动间,仿佛看见上一世的自己正在改诏,而这一世的烛泪,却滴在"诛李斯"三字上。
蒙毅匆匆闯入,手中捧着从宗正府搜出的竹简,最上面一卷,是我写给韩非的密信,提到"事若不济,可借六国之力"——这分明是赵高伪造的,却用了我惯用的茧纸,墨色也是始皇帝亲赐的"玄玉光"。
"丞相,御史台已收到二十七封弹劾奏章。"蒙毅的声音带着颤抖,"说您私通六国,囤积粮草……" "囤积的粮草在陈仓被烧了。"
我打断他,摸出那枚鼠形玉蝉,"凶手用的是胡亥公子的信物。"
扶苏的手指在玉蝉上停顿许久,忽然起身走向后殿,掀开帷幕时,胡亥正倚在榻上,腕间戴着与刺客相同的鼠形玉饰,榻边小几上,摆着半壶乌头碱药酒,旁边压着的,正是赵高的《韩非子》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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