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十九年冬。
姜维的折子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墨迹未干的“沓中屯田,兵无斗志”八字,被火舌舔得扭曲,像极了他铠甲上的裂痕。
我望着案头堆积的军报,邓艾的魏军已在祁山结营,而蜀汉的粮车,还堵在阴平道上。
“陛下,”黄皓捧着暖炉进来,袖口的云雷纹绣得比羽林军的铠甲还亮,“姜维大将军又上表,说要......”
“说要杀黄门令以谢天下,对吗?”我打断他,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自董允死后,他兼领黄门令已十年,朝中半数奏章,都要经他之手。
更漏声在殿角响起,比延熙九年更沉重。
我摸着诸葛亮的羽扇,扇面的落英早已褪色,只剩下“阿斗亲启”的刻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姜维的折子上,还有行小字:“黄皓用事,贤能皆隐,陛下何忍?”
墨痕里渗着血丝,像极了他在祁山受伤时的血。
“去回大将军,”我将折子投入炭盆,看它渐渐蜷曲成灰,“就说......孤会妥善处理。”
黄皓的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极了景耀六年替我挡住姜维谏章时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建兴十二年,诸葛亮说“黄皓可用,但需制衡”,此刻却发现,这制衡的线,早已在他的温顺中崩断。
椒房殿的蜀绣屏风上,新绣了“太平盛世”纹,牡丹花开得比成都的春天还艳。
张氏正在给三皇子璿描红,笔尖在“汉”字上顿了顿:“殿下,姜维将军的捷报......”
“没有捷报。”我望着她眉间的花钿,比前世淡了许多,“有的,只是败报。”
张氏的手颤了颤,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五丈原的殒星。
她自然知道,这十年间,姜维九次北伐,胜少败多,蜀地的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就像当年诸葛亮南征时,“男当战,女当运”的传言,此刻又在成都流传。
“陛下,”黄皓忽然呈上一卷蜀锦,“这是百姓新贡的‘五谷丰登’纹,说要献给陛下......”
我望着锦缎上肥胖的官吏捧着金元宝,忽然冷笑:“告诉百姓,孤不要这虚浮的祥瑞,只要他们能吃饱饭。”
黄皓的瞳孔骤缩,随即谄媚笑道:“陛下仁厚,百姓皆知。”
深夜,我独自来到太庙,父皇的牌位前,张飞和关羽的配享牌位已蒙上灰尘。
我摸着案上的青铜酒樽,忽然想起建安二十七年在阆中,张飞教我舞蛇矛的场景——那时的他,还能大碗喝酒,大嗓门骂人,此刻却只剩牌位上的“车骑将军”四字。
“父皇啊,”我对着牌位低语,“您说‘仁者无敌’,可为何这天下,终究是权谋者的天下?”
酒樽中的酒泛起涟漪,映出我鬓角的白发——四十岁的君主,看起来却像五十岁的老人,眼中布满血丝,像极了诸葛亮在五丈原的模样。
更鼓响过三更,太庙的长明灯突然爆起灯花,将诸葛亮的牌位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他当年在丞相府批改军报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他的遗表:“臣死之后,望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可这满朝文武,贤臣如蒋琬、费祎,早已离世,剩下的,只有姜维的执着和黄皓的权谋。
“陛下,”黄皓的声音从太庙外传来,“谯周大人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我望着黑暗中的牌位,忽然轻笑:“让他进来吧,这‘紧急军情’,孤早已料到。”
谯周的帽檐上沾着雪,比景耀六年更白,手中捧着的舆图,邓艾的魏军已到阴平桥头。
“陛下,”他跪地叩首,声音里带着颤抖,“阴平道无兵,邓艾若偷渡......”
“便让他偷渡。”我打断他,看见他眼中闪过震惊,“孤要看看,这蜀汉的天险,是否真的守不住。”
谯周退下时,衣摆扫过太庙的台阶,像极了景耀六年劝降时的模样。
我望着舆图上的阴平道,忽然想起法正的遗策:“阴平虽险,却可通巴蜀。”
原来命运的伏笔,早在建安二十四年便已埋下,无论我如何挣扎,终究逃不过“天险难守”的定数。
沓中的霜,在黎明前凝结成冰。
我望着姜维最新的折子,上面只有八个血字:“沓中粮绝,将士寒衣无着。”
墨痕渗透竹简,像极了他在战场上流的血。
黄皓的密报说,他已扣下三批运往沓中的粮草,理由是“成都需备荒”——可成都的粮仓,早已堆满了他贪墨的粮饷。
延熙十九年的冬天,比五丈原的秋更冷。
我握着诸葛亮的羽扇,忽然觉得,这把扇子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烫得我掌心生疼,却又不得不握下去。
姜维在沓中屯田的将士,正在零下三十度的霜雪中挣扎,而成都的宫殿里,炭火烧得通红,蜀锦铺得柔软,黄皓的权势,像这炭火般,烧得越来越旺。
更漏声在雪地里断裂,像极了蜀汉的国运。
我忽然轻笑,任泪水落在羽扇上,将“阿斗亲启”的刻字打湿——原来这就是重生的代价,我看得越清楚,痛得越深刻,明知黄皓在弄权,明知姜维在苦战,却只能坐在这龙椅上,看着这一切走向崩塌,就像前世那样。
沓中的霜,终究还是冻结了姜维的北伐梦。
而我,这个曾经的提线木偶,在失去所有提线后,终于明白:这龙椅,从来都是空的,空得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空得能看见蜀汉的未来,在这霜寒中,一点点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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